待到次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常思豪兩眼睜開,頭疼如裂,摸向頸間,錦囊仍在,卻是空的。他心下猛驚,又忽然想起,昨天已將玉佩交還了程連安,心頭也不由空了,仿佛一頭拉了半世車的騾子,忽然間卸車除套,被主人釋放,麵對千山碧草,竟覺無盡茫然。
眼瞧四周,便是上次自己在西苑南台島上住的那間屋子,床頭小桌上放著拳頭大的香薰水鼎,底下小燭跳動,燃去了多半截。顧思衣臉向自己,趴伏在床側睡得正香,呼吸均勻平和,像一隻憊懶的小貓。自己的左手還被她輕輕握著,不曾分開。帷帳將陽光濾軟,柔煦透來,在那一張白馥馥的麵孔上均勻鋪灑,皴出亮色,騰起輝暈,映得帳內溫馨無限,暖意動人。
常思豪安靜地瞧著她,目光裏泛起疼愛與憐惜,右手微抬,向她的秀發探去,忽然眼前浮現出自己在恒山上手攏阿遙的小腳,看著秦自吟靜靜睡去的畫麵,這隻手登時空中停住,漸漸收回下落,輕輕放在一邊。
他肌肉鬆馳下來,靜靜躺實,合目傾聽,隻覺寂靜已將屋子填得滿滿,這寂靜是如此美好,每一個動作都會引起不必要的波瀾,甚至不忍用自己的呼吸,去打擾她的呼吸。
良久,外麵響起腳步聲音,有人到了門邊,喊道:“姐姐在嗎?”顧思衣一驚,猛地睜開眼睛,低低應聲道:“在呢。”抽回了手。常思豪長吸口氣,作勢打個哈欠,說道:“是金吾嗎?進來吧。”門一開,劉金吾走了進來,離床邊還遠便躬身作揖:“千歲睡得好麼?”
常思豪坐起來揉揉脖子,偷瞄了顧思衣一眼,撓頭道:“喝得太多,迷迷糊糊,好像做了個夢,夢見我是個皮筏子。”劉金吾奇道:“哪會有這樣的怪夢?”常思豪道:“就說哩,確實怪得很。我夢見自己多年沒人用,棄在河邊,一個仙女要過河,便往我肚裏吹風。”劉金吾笑道:“那定是嘴對嘴地吹。”顧思衣臉上通紅:“你又亂說話。”
常思豪道:“嗯,我心裏享受得緊,可是,吹了半天也鼓不起來,仙女過不去河,吹得又累,就很生氣,責怪我說:‘你這筏子也怪,怎就吹不起來?’我也覺得很對不住,對她說:‘仙女原諒小弟,隻因小弟不是羊皮的,而是驢皮的。’仙女笑說:‘原來如此,驢皮自有驢脾氣,那不能吹,得抽。’說著拿出條鞭子,對我一頓猛抽,我一生氣,果然就鼓起來了。仙女樂不可支,笑罵道:‘你就是欠揍。’”
劉金吾覺得他這夢莫名其妙,顧思衣卻知他是在變著法兒的向自己道歉,笑道:“她抽得你生氣,也不是好仙女。”常思豪笑道:“我說得簡略了,姐姐有所不知,這仙女心地善良得很,鞭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甩得雖響,卻隻抽在我身邊的地上,我恨她不肯往我身上抽,因此才大大生氣。”顧思衣抿嘴一笑:“讓你生氣總是不好,她若等河上凍冰時來,說不定打幾個滑出溜兒就過去了。”說到這兒兩人目光相對,同時想起昨日湖上滑冰的情景,俱都會心而笑,隻是常思豪的笑容中帶著幾分內疚和被原諒之後的欣然,顧思衣的笑顏裏卻充滿甜蜜與懷念,兩份心情,又是各有各的不同了。
劉金吾夾在當中,笑說道:“我看我還是待會兒再來。”顧思衣道:“那幹什麼?你有事便說吧,我走就是了。”劉金吾忙笑道:“不用不用。也沒什麼事兒,皇上給我一個美差,讓我來陪千歲爺吃喝玩樂。”顧思衣又聽到千歲二字,目光中有些失神。喃喃道:“是了,我差點忘了,昨天皇上認了他做兄弟。”劉金吾笑道:“是啊,本來之前我聽千歲講江湖之事,還曾想與他結拜兄弟,卻讓皇上占了先,現下卻不敢高攀了。”常思豪笑道:“什麼高攀不高攀的,我還是我,你不用如此客氣。我看他認我當兄弟,圖的是把封官和賞錢都省了,這皇上摳門兒得緊,讓廚子挖泥鰍,給大炮封將軍,咱們若真隨便起來,隻怕要吃得他肝兒都疼哩!”
顧思衣道:“你現在雖是禦弟的身份,說話也得有些遮攔,可別什麼都亂說。”劉金吾笑道:“沒關係,昨天千歲說了不少犯忌的話,可是皇上什麼都愛聽,昨天他們兄弟相談,皇上都自稱我而不稱朕,儼然還是在裕邸的口吻,隨意得很。”顧思衣道:“皇上以往接觸的人都對他太恭敬,偶爾遇上不一樣的,自然會覺得新鮮喜歡,不過他總要有皇帝的威嚴,凡事還是注意些好。”劉金吾笑道:“是,是。”又向常思豪道:“千歲也不必擔心,昨天皇上發大財了,咱們猛吃猛喝,一時半會兒也吃不窮他。”
常思豪奇道:“他發了什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