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剛欠開縫兒,劉金吾等不及上去就是一腳,緊跟著提起秦絕響鑽身而入,眼一掃,兩個龜仔抱著門板仰倒在地上,樓內花燈高掛,滿屋生紅,屋中間擺著個大圓桌,桌簾落地,上頭擱著麵盆、麵板子,有麵、有餡,一個大茶壺負責擀皮兒,高矮胖瘦十幾個姑娘圍著正在包餃子,其中兩個姿色稍好的,拍了手上的麵,一個攏頭,一個摳牙,正在整理容裝。劉金吾也來不及挑,上去隨手抓了一個身體小巧些的,按住腦袋,把她和秦絕響都塞進了大圓桌底下。
一時間桌簾撲簌簌抖成一團,就聽桌底下傳來喀哧喀哧撕扯衣服的聲音和那女人的尖叫,桌上麵盆亂顫,包好的餃子都跳起了舞。姑娘們哪見過這個?嚇得小耗子般吱吱亂叫,向後跳開。
老鴇子瞧得兩眼發直,心肝皆顫。抖手道:“我的天媽吔,公子爺,這這這這這,這怕不是把我那閨女給吃了罷?”其它姑娘們也沒瞧清秦絕響是人還是妖精,一聽這話,不是花容失色便是嬌軀失禁,媽呀怪叫,吡裏撲嗵倒了一地。
桌底撕衣聲止,那姑娘像打嗝兒般“呃”地抽了一聲,劉金吾長出了口氣,身體鬆弛下來,扯了條凳子坐下,道:“放你一百二十個心吧!”
老鴇子看他這安閑自若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裏也穩當不少,細聽聽桌底動靜,眼一撐:“嗯!上道兒了。噫,可也真怪,老娘這花窯兒開了半輩子,就沒瞧見過這麼一個心急的。”
劉金吾一笑,說道:“別瞧了,他這時候長著呢,沒個把時辰出不來。”老鴇子閱人多矣,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眼神斜冷著暗啐了一口:“呸!小王八犢子,大過年的弄點破藥來作踐我閨女!”眼瞧姑娘們一多半都在地上躺著,趕緊過去轟:“都起來!都起來!一過年嘴饞手懶的,還不給公子爺倒茶去!”姑娘們左攙右扶,趿拉著濕鞋走了。老鴇子不大放心,靠圓桌邊蹲下,隔著桌布向裏招呼道:“閨女,不行就打招呼,換你姐啊。”桌布底下突地伸出一隻小手來,五指戟張,把她嚇了一跳。就聽裏麵豬吃槽水般聲響中,那姑娘一顫一顫地帶著哭腔道:“媽,現在就換吧……”老鴇子在她手背上一拍:“去!人勤地不能懶!再扛會兒!”站起身來看著滿桌打滾兒的餃子,又叨念:‘哎喲,可別糟踐了東西’,吩咐大茶壺:“趕緊把麵盆麵板撤下去!”又喊:“兩個死狗還不起來!”那兩個龜仔如夢初醒,這才掙紮著從地上爬起身來,把門板靠在一邊。
劉金吾覺得這幫人頗具喜感,掃了眼餃子,笑問道:“什麼餡兒的?”
“嗬嗬嗬嗬嗬嗬嗬,”老鴇子發出一連串兒誇張的媚笑,好像打碎了一地的碗盤兒,四分五裂卻也不乏脆生。把炭火向他挪近的同時抿了一把耳邊的頭發,斜斜浪浪地瞄過來道:“我們這兒呀,什麼餡兒都有,隨便挑一個,都是皮兒滑、肉軟、汁水兒多,香噴噴兒的,包公子爺您喜歡!”劉金吾笑道:“我說的是餃子。”“我說的也是啊,”老鴇子眯眼笑笑,忽然摸著臉佯嗔:“啊喲,公子爺,您想到哪兒去了?”劉金吾點指笑道:“好你個壞媽媽。”“嗬嗬嗬嗬,”老鴇子花枝亂顫起來,拋著媚眼兒道:“說我壞,我就壞,可惜這人老容顏敗,要不然哪,一準兒要您點我的菜呢。”
乍一見時劉金吾並沒朝她細看,隻是大略有了個醜印象就沒想過要再細瞧,這會兒老鴇子貼身挨麵地站著,不由得這張臉不入眼,隻見她這一笑,從嘴裏突兀地伸出一顆牙來--這牙是如此的孤芳自賞,一點也不怕生,它長得長而且瘦,從上唇正對人中的地方支出來,好像棉袍底下伸出的一隻小腳兒,探夠著天涯遠隔的地麵,帶著兩分風情,卻把紫焦的下唇襯得越發像個門檻子--忍不住就笑起來道:“嗯!瞧您這模樣兒錯不了,年輕的時候,一定風華絕代。嗬嗬嗬嗬。”
兩人聊會兒閑話的功夫,姑娘們也都整理好了容妝重新到廳上一字排開。老鴇子從懷裏抽出方半舊的帕子一甩,笑道:“公子爺,您瞧我們這姑娘,那是一水兒的江南美女,您喜歡哪個就隨便兒的挑吧。”
劉金吾瞧她們臉上雖收拾了收拾,身上換的衣服卻比原來的還舊,看來生意不佳,好行頭就那麼一身。他是逛慣了上流香館的人,小寮裏這些個姑娘皮焦骨瘦,哪瞧得入眼?但是看慣了香玉美人,再看歪瓜劣棗,又覺別有情趣,二郎腿一搭,笑向一個額頭圓的問:“你叫什麼名字?哪兒的人啊?”那圓額姑娘道:“鵝叫大娟兒,似夯州來咧(我叫大娟兒,是杭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