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男子眉眼彎眯,鼻翼扇動嗅著茶香,笑道:“龍涎卷怒潑麵飛,清芳獨逞勝寒梅,出牆紅杏傷梅老,杯井緣難作香閨呀!”說著像貓洗臉一樣,兩手就著水揉抹起來,邊洗邊道:“好香,哈哈,好香!”他手上沾滿雞油,擦抹完畢,搞得胡須粘卷,一臉油光可鑒,反而更加髒了,也不知誇那兩句“好香”,指的是茶香,還是雞香。
常思豪觀察著他:“聽兄台的話,似乎對劍家義旨頗不以為然?”
那男子笑道:“天下一家,何必劍家?宇宙一然,又何必對誰的說法不以為然?”
常思豪道:“那兄台為何出言譏諷?”那男子笑道:“我剛才的話,與徐秋墓說的有何不同?”常思豪定神回想,也確實如此,徐老劍客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麼眼前這人說他是瘋子,瘋子就是他,實際並無差別。同樣的話從兩個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為何一個像是真理,一個卻像是嘲弄呢?
那男子笑道:“老徐常說‘了悟真我’,我來我去,我去人來,無非還在彼此之境。有彼此就有差別,有差別就有是非,百劍盟陷於是非,毀於是非,殆非偶然。老徐尚自知不究竟,旁人又何必以他為究竟?”
常思豪冷笑道:“看來兄台超越了彼此之境,所以不分彼此,怪不得拿人東西,如同拿自家的一樣。”那男子笑道:“世上原沒有什麼萍水相逢。大家本來都是一家人,隻因忘記了過往才顯得陌生。”常思豪問:“那兄台取物於家人,應該大大方方,為何你卻偷偷摸摸呢?”那男子用手背頂著腮幫,略感哀愁地道:“隻有我記得大家是親戚,別人卻忘了,也不相信,解釋起來豈不麻煩?所以解釋不如不解釋,不解釋不如無所知,無所知便是無一事。既無一事,看水月樓台,天風地影,人潮來去,我自悄然,豈非大樂?”
常思豪目光中空,喃喃道:“這個說法,倒和我的一位朋友有點像。”
那男子道:“他常亂拿東西?”
常思豪搖頭:“相反,他從來不動別人的東西,卻總被人冤枉。”
那男子一笑:“覺得冤枉,往往是因活得太理直氣壯。大家都是親戚,在一起相親相愛、相互冤枉,都屬正常,因為愛你的看不見你的狼心狗肺,冤你的也瞧不著你的肝膽柔腸。既然都是半個瞎子,又何必計較什麼冤不冤枉?”
“大哥哥——”
樓下的小女孩吃完了麵湯,被一個婦女抱著,正往樓上搖手揮別,表示感謝。
花衫男子也笑著招手致意。
常思豪道:“看來這丫頭也是你親戚。”
那男子笑嘻嘻點了點頭。
李雙吉插言道:“你讓她吃賊贓,算哪門子親戚?”那男子道:“她吃的明明是麵湯。”李雙吉怒道:“那她脖子上戴的呢?”那男子道:“是珠串。”李雙吉道:“珠串是哪來的?”那男子道:“用玉扇子換的。”李雙吉牛眼一瞪:“玉扇子不是賊贓?”那男子笑道:“就算是,可曾戴在她脖子上?”
李雙吉氣得“呸”地一口,正啐到他臉上。
那男子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那口唾沫在他油臉上滑下,拉出長長的絲線,滴在簷上,看得眾人一陣惡心。
小林宗擎合十道:“阿彌陀佛!無緣為慈,同體為悲,剛才聽施主之言,原與佛家要義頗合。然偷盜乃不予而取,無論出家在家,都絕非正當,施主此行害人害己,還當自律為上。”佛家的無緣,指的是無分別、執著與掛礙,同體說的是觀一切眾生與己身一同。顯然是說他“不分彼此”的想法可與佛等觀,以出家對俗家而言,可算稱讚到了極點。然佛門講究“戒、定、慧”,是戒後而能定,定後而能慧,後幾句說對方犯了偷盜大戒,又是對他的作為從根本上作出了否決。
那男子聽得一笑:“是否害人害己我不清楚,也懶得去想,不過現在我和她都很開心就是了。”
小林宗擎道:“施主隻顧自己開心,可想過丟失物品的人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