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誌賓瞟著他緩緩點頭:“徐黨勢大,緊實嚴密,用間易被窺破,而這非間之間讓他們自心生疑,不失為一條妙計……啊,侯爺他們到了,咱們下去迎一迎。”
街口處,在騎著高頭大馬的四大檔頭協護下,幾輛八馬華車緩緩行近,到樓口落停,有侍者擺好梯凳,揭開車簾,常思豪和郭書榮華搭手鑽出,一前一後緩緩而下。不少官員圍攏施禮,二人環視一周,微笑回應。空車向前,第二輛切近,下來的正是梁伯龍和顧思衣,這二位一露麵,引來不少好聲,梁伯龍滿臉是笑,高高向四外拱手致意。車輛如此接續不停,後麵下來的都是書畫名手、琴棋騷客,徐渭也混雜在其中。
秦絕響帶著陳誌賓、邵方笑嗬嗬地迎上來,給郭書榮華請了安,和大哥見了禮,眾星捧月般將一行人迎入樓內。位置座次早有安排,眾人入席已畢,笙蕭嫋嫋,裙花搖搖,宴會正式開始。徐渭坐在角落,手裏托著半杯酒,觀察眾官員的表情動作。這些天以來,常請的人物基本上已經熟悉不少,偶有一兩個生麵孔,行為舉止也沒什麼特別。常思豪照例和郭書榮華等人喝酒娛樂,其它事務一概不提。
看過一圈,徐渭的目光便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這人身材不高,眉彎鼻直,三綹中須,相貌不俗。拿著酒杯走東桌、串西桌,和這個談兩句,和那個聊一聊,滿臉堆笑。徐渭喚過近侍嘀咕幾句,近侍離開片刻回來,在他耳邊低低說道:“回先生的話,那位是張齊張禦史,之前不知因為什麼和徐家有了嫌隙,情況不是很好。其它的就不大清楚了。”徐渭嘴角冷冷勾起,擺手將其揮去。
張齊走來串去地轉了幾圈見也沒什麼人願意答理自己,不免有些鬱悶,坐回原位,遙遙瞧著常思豪那桌有說有笑,郭書榮華揮灑風流,自己官小職微毫不起眼,想要過去親近,一無借口,二沒機會,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就著悶酒,往戲台上瞧去,隻見此時梁伯龍和顧思衣一個青衫款款,一個白袖拖旖,正你一句她一句地交替唱著,昆曲南音濃厚,呢喃綿軟,咿咿呀呀的聲音,攪得他心裏好不煩躁。暗想:“世道真是變了,娘們兒也能出來唱戲,可不是傷風敗俗!這兩個下九流不過會這麼哼哼幾句,居然也能攀上高枝,跟官員們同桌飲宴平坐平起,真是豈有此理。”
一折唱罷,眾人鼓掌將二人送下台去,戲台上換了名目,隻見常思豪瞧了一會兒,似乎不感興趣,起身帶著梁伯龍到各桌間走動,每到一處說上幾句,與眾官員幹上一杯。他酒品豪爽,惹來陣陣彩聲。眼瞧著與自己這桌愈來愈近,張齊莫名一陣緊張,見常思豪舉著杯和大家招呼,趕忙隨著同桌人站了起來。
客氣幾句喝下一輪,眾官各亮杯底,開懷而笑。常思豪似乎抬腳要奔下桌,目光又落在張齊臉上,道:“哎喲,這位大人好生麵熟啊。”梁伯龍道:“侯爺怎麼忘了?這位張齊張禦史在小年國宴上,曾經大罵胡宗憲,同吾吵過一架哩!”張齊雖有準備,卻也頗不自然,滿臉皺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梁先生的膽識魄力,在下也是很欽佩的。”
“說得好。”常思豪含笑道:“朝廷嘛,自有朝廷的體麵。張禦史也是一心為國的人哪。”眾人都附合稱是。常思豪道:“梁先生,張禦史,你們之間這小小的齟齬,都不可記在心上喲!”梁伯龍笑道:“侯爺這話說遠了,吾一個小小戲子,哪敢跟禦史大人賭氣記仇哩?何況張大人也是對事弗對人哉。”張齊聽了稍覺得意,心想這戲子畢竟是迎來送往慣了的,倒有些自知之明,當下也謙遜了一番,話裏話外都是些大人不記小人過之意。常思豪大是高興,又單獨敬了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