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君臣逗(3 / 3)

隆慶對此自然也是耳熟能詳,微笑道:“郭閣老乃端方長者,處世為人,確是有口皆碑的。”常思豪笑道:“原來您也挺懷念他。哎,郭督公,你的消息靈通,不知你這位本家閣老退職之後,都在幹些什麼呀?”

郭書榮華微微一笑:“榮華雖與閣老同姓,出身卻低微得緊,不敢受侯爺這份抬舉了。這一年多來郭閣老回到家鄉,淡守田園,倒是十分清閑自在。”常思豪“哦”地應了一句,轉回頭道:“既然郭閣老閑居無事,皇上何不將他請回來主持政務?以他的威望和能力,應該是上合天意,下合民心的。”

隆慶目光遙遠,定了一定,輕輕發出一聲喟歎。郭書榮華道:“侯爺有所不知,當初郭閣老申請休退之時,皇上再三挽留,但郭閣老連上三道奏疏,去意甚堅,皇上也是沒有辦法。這一年多來他以種地養花為樂,隻怕多半是不願再重新出頭的了。”

“是這樣嗎……”常思豪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隻要皇上想用,一道聖旨過去,總是能把人調回來。看現在隆慶這副樣子,顯然是沒有這份心。郭書榮華的代答也不過是托辭罷了。當初郭樸是受了高拱的牽連,被迫休退,此時徐階剛走就起複郭樸,不免有扇徐階耳光的嫌疑,看來皇上考慮的,也許更多是彼此的臉麵。”

就在他陷入沉吟之際,劉金吾說道:“皇上,經侯爺這一提醒,我這才想起來,高拱高閣老回鄉養疾,算來也有年餘了。”

這話說得閑閑冷冷,似有意更似無意,讓隆慶微微一怔。常思豪則更感意外。自己剛才表麵說郭樸,其實意在高拱。無非是想引逗一下,看看皇上對於下野臣子的態度如何、有沒有再召回的希望。而高拱與徐階是對頭的事劉金吾最清楚不過,也必然知道此事敏感,不易讓皇上回答,此刻他偏偏毫不避諱地提及,明顯是在替自己開這個難張的口了。

隆慶鼻孔中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就凝住不動了,常思豪不願讓場麵陷入尷尬,便側頭問:“高閣老不是辭職休退了麼?怎麼又說他是回鄉養疾?”郭書榮華衣袖在琴弦上輕輕一拂,笑道:“哦,侯爺有所不知,當初皇上準高閣老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尚書、大學士銜回鄉養疾,嚴格說來並不算致仕。”

常思豪登時心領神會:按邵方的說法,高拱在皇上做裕王時便是他的老師,兩人感情深篤,遠非他人可比,是以當初高拱雖是被眾言官攻擊下野,皇上卻給了他相當的遮護和臉麵。既是“養疾”,那麼病好自然就可以回來。但以高拱的身份,想要回來隻說病好是不夠的,還必需要皇上的一道旨意,這樣才不至於灰溜溜的難看。那麼此刻正是用人之際,皇上為什麼表情裏又充滿猶豫呢?像他這種人物高瞻遠矚,一切都是向前看的,也許不僅僅是出於要維護徐階的臉麵問題,而是怕這個舊日鬥敗的閣老一回來,就要攜威帶怨,和群龍無首的徐黨鬥個烏煙瘴氣、你死我活吧?據邵方說,這位高肅卿向來以雄才自許,性情剛直做風硬派是出了名的,皇上和他相處多年,彼此之間了解太深了。

隻見隆慶仰麵望天,發出自嘲般的一笑:“方才一曲忘憂,不想片刻間,此心又亂起來了呢。”劉金吾目光有些閃爍,低首道:“奴才多言,擾了皇上的清興。”隆慶擺了擺手,示意與他無關,轉向常思豪,語態深沉地道:“徐閣老剛去,事一切還當以求穩為要,至於內閣中補充人選,朕還要仔細斟酌,再思再想。好在如今三位閣老雖然累些,也還支撐得住。”說到這裏似乎覺得氣氛沉重了些,笑了一笑,向旁邊招手,內侍端來托盤,將一隻銀提玉蓋翠金壺和兩隻羊眼琉璃杯放在桌上,隆慶親自把盞,將兩隻杯子斟滿,引手道:“賢弟請。”

常思豪謝了恩,拈起杯子瞧瞧,這杯太小,大口一揚就沒了,隻好也學隆慶的樣子細細地啜了一口。然而酒液隻在舌尖一轉,眼睛不由得微微亮起。

隆慶瞧著他這表情笑了:“怎麼,似乎這酒的味道,賢弟很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