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烤肉
樓下專司迎賓的小夥計說他本來是能盯住貴賓坐騎的,但是剛才有位公子下來,說樓上雅間的軍爺叫你上去,他還沒到,軍爺自己就下來了。
公子?
陳湘說難道不是一個帶琵琶的女子麼?
夥計說琵琶是有的,但的確是一位公子,衣服、麵相和聲音都是。
秣陵春在十字路口西南角,門前大道,車水馬龍,陳湘那匹馬也沒有什麼特征,一旦混入人流,很難被人注意。
他聽不見老板一邊斥責夥計一邊賠罪,滿心都是一個念頭:
“絕非尋常盜賊所為!”
他有兩種選擇,一是向建康地方官衙報案,二是稟明上司,動用禁軍來封堵城門,但無論哪樣都來不及。更何況,他不想驚動他們。
僅是那女子長得像林妃這一點,他就要埋得嚴嚴實實,自己相機解謎。
正要沿街去打聽,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小孩子,把一個紙卷塞給他,不等他問話,一溜煙跑了。
陳湘避開老板視線展開紙卷,上麵隻有五個字:
還馬燕子磯。
從秣陵春去燕子磯三十多裏路,隻能借匹馬了。
出北門,在那裏找到熟識的守城軍官,借了一匹快馬,揚鞭出城。
他的馬丟了沒多久,也不是什麼神駒,頂多比他領先三五裏,他要是跑快點,沒準能追上。
但是他一直跑到燕子磯,超過若幹單騎,唯獨沒見有誰騎著他的馬。
燕子磯上人不少:錢越多的人家涼棚越大,官越大的人家奴才越橫,文人紮堆賣弄文辭,小販穿梭吆喝特產,幽會情人憑江甜蜜,巡遊僧人阿彌陀佛。江水滔滔,俗人但求財源洶湧;江風習習,萬眾都盼時來運轉,總歸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惜眾生執著,妄求多福。
他看不出哪個男子疑似盜馬賊,當然也沒有琵琶仙姝一縷暗香。
正在焦灼,人群中出來一個精瘦的小夥子:
“閣下可是禁軍陳湘隊主?”
陳湘劈頭就問我的馬去哪了?
那人說陳隊主別急,我家主人請隊主到船上說話。
下了磯,在樹叢花叢中,隱著一個野渡,泊著一條烏篷小船。
小夥子撐著小船,劃到江麵上,順水走了約一裏,貼近一艘大畫舫。
秣陵春樓上見過的那位琵琶女子站在船頭,微笑看著陳湘到來,粉白衣裙背對陽光,飄飛烏發帶著金邊。陳湘顧不上驚豔,隻有驚訝:難不成她是飛到這裏的?
畫舫高,小船矮,兩船都是顛簸搖晃,女子說陳隊主是要踏板還是繩梯。
陳湘不說話,略略後退一步,縱身跳上畫舫,鷹隼斂翅般落在女子麵前。
女子拍手叫好。
陳湘一站穩就伸出手:
我的馬在哪?
她撇了撇嘴:
“這麼小家子氣!既來之則安之,馬是一定要還你的,不過你得陪我喝幾杯酒,聊聊天!”
陳湘暗想:
看你的臉和身材,天下沒有幾個男人會拒絕陪你;可聽你的聲音,天下沒幾個男人願意陪你!
可是他不能拒絕。
畫舫很寬敞,四麵開軒臨江,都有長條靠椅,刷了朱漆。中間有一張巨大的四方矮幾,上麵架了炭火,烤肉香撲鼻而來,一男一女,兩個膚色黝黑的天竺人正在往肉上刷醬料。
女子款款坐下,拂起寬袖,露出雪白的手腕,為陳湘倒了一杯酒。後者接過杯子,在酒香中聞到一股從未聞到過的女人香。
天竺女仆端過來一個盤子,上麵有幾片烤肉,外焦黃,內粉嫩。
陳湘咬了一口,由不得地瞪大了眼睛:
“什麼肉這麼香?”
她微微一笑:
“禁軍馬肉!”
陳湘知道她惡作劇,也不回嘴,吃完盤子裏的肉,自己倒滿一杯酒:
“我借主人酒敬主人,多謝主人盛情款待,陳湘身為皇家侍衛,不能久久不回,請主人歸還馬匹,改日我設宴回請!”
她大笑起來:
“陳隊主是急著回去見林妃吧!”
陳湘心一緊,下意識地伸手去攥劍柄,卻撲了個空。低頭一看,腰上空空。
她臉上帶著一絲小小得意,對天竺女仆說了一句興許是梵文的話,女仆端著劍,跪著還給陳湘。顯然是剛才上肉的時候順走的,而陳湘竟然毫無察覺。
再看那個男仆,行止竟如黑豹。案幾上一排小刀,看其形製,片片柳葉,絕不是切肉所用。
都是飛刀。
額上細細地滲出汗來,
結好劍,向著女子一拱手:
“請問你何從知道林妃?”
她慵懶地向側方一歪,女仆立刻放好一個帶著金絲流蘇的粉色靠枕。
“你不覺得我就是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