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過我很多事情。”崔蠶忽然說,方憐惜麵無表情,等他繼續說下去。“你說一個刀客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做的是對的,我知道我是錯的,又怎麼可能是你的對手。”說完,崔蠶慘然一笑,流下最後一滴眼淚,刀鋒瞬間變得血紅。
“你還能相信我嗎?”
方憐惜盯著崔蠶的情思刀道:“死了很多兄弟,你知道,是吧。”
“要殺到一個都不剩嗎?”崔蠶一向忠厚的表情突然多了許多的變化,那是憤怒,還有對他自己的怨恨,或者,還有一點的愧疚。
方憐惜不著急出手,他要崔蠶承受更多的痛苦,這些年來,自己一直無法忘記死去的兄弟們,經常在噩夢中驚醒,一滴酒都能讓自己燃燒,整個世界因為崔蠶的叛變而改變,自己甚至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包括唐望對自己的愛。這一切,崔蠶也該去承受。
“那隻好這樣了。”崔蠶的濃眉舒展開來,死亡的氣息從刀鋒上蕩漾開來,他的整個人忽然變得銳利,方憐惜拔刀。
崔蠶的刀法又進步了,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天下最好的刀客。方憐惜感受著壓力,心裏想到,可惜你沒有這個機會了,為了完成誓言,我不得不殺你。
崔蠶揮刀,紅光直掠方憐惜的眉心,方憐惜皺眉,這一刀大違情思刀法的常理,不遺餘力!方憐惜退,紅光再漲,崔蠶大聲喝道:“青史無名寄青衫!”漫天的紅光忽然縮成一線,天邊消逝了一顆火流星,方憐惜呆住,這一刀回刺,兩尺長的刀鋒完全沒入了崔蠶的小腹,斜斜地向上插進。鮮血滴下,落在崔蠶幹淨的鞋子上麵,他笑道:“我一向喜歡幹淨的鞋子,即使逃亡,我也一直保護得很好,現在,我身上終於沒有一塊地方是幹淨的了,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青史無名寄青衫!這是加入青衫盟的人的誓言,做一個幹幹淨淨的人,即使無法名留青史,也不要辜負了一身的青衫。崔蠶現在願意用死來買回他的清白,方憐惜是否肯給他這個機會呢?兩個人的目光短暫地接觸,就像一團火焰掠過寒冰。
曙光穿堂入室,燭光暗淡下去,崔蠶就那樣站著,一雙鞋已經染得殷紅。方憐惜忽然發現自己不是真的想崔蠶死,也不再想什麼複仇,顯然,崔蠶的傷勢沒有任何救治的希望,這一刀插的好深,人又不能馬上的死,崔蠶在痛苦中等待著。
“你還是我的兄弟。”方憐惜心中悲苦,看著崔蠶的眼睛,那是一雙曾經讓人無比信任的眼睛。
崔蠶沒有反應,他已經死了,滿懷期待地死了。他不知道方憐惜是否會原諒他,在他死的時候,心中沒有一個依托。
我到底改變了什麼?方憐惜掩埋好崔蠶的屍體,坐在他的墳前思考。青衫盟已經不在了,自己活到了最後,明知崔蠶會死,自己卻沒有將命運改變。唐望唐望,我能否改變你我之間的命運呢?
擦了最後一遍刀,方憐惜走出蘭若寺。前方水車集上,將有一場伏殺,不過這回自己體內沒有崔蠶下的毒,並且知道每一個殺手的位置,如果這樣還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那麼唐望,至少我要死在你的前麵。
集市在陽光中喧鬧著,方憐惜站在路口,尋找著第一個殺手。幾個孩子在追逐著,他們的母親正在和人討價還價,那個賣糖人的白發老者怕被孩子們撞翻攤子,緊張地盯著跑來跑去的小家夥。人群中迎麵走來一個讀書人,低頭看著手中的書,眼看要撞到那個白發老人的身上。
方憐惜準備出手,這就是那個殺手。如果不是這個殺手,自己也不會誤傷那個白發的老人,那次崔蠶還在。方憐惜的腦海中閃現著對這次伏殺的記憶,拔刀。
方憐惜的刀拔得如此生澀,似乎還沉浸在崔蠶死去的哀傷中。刀是凶器,一但拔出,有去無回。要麼殺人,要麼傷己。瞻前顧後者,必死於猶豫不決之中;沉浸殺戮者,必陷於刀主人仆之命。真正的刀客,是要用刀來主宰自己的命運。
師傅的教誨方憐惜從沒有忘記,隻是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刀能否主宰自己的命運。因為他的命運,上蒼早已經注定。現在的他,就如一個從來隻相信自己的人,忽然失去了依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