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霽雲將剛泡好的茶倒了三份,將媛溱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嗓音中帶了幾分倦累和沙啞,水閣之下是一處蓮池,滿目翠色的蓮葉之下是悠哉的金鯉,亭前有鸝鳥三五作伴,四野盡是一派春色,卻忽然就飄起了幾絲雨水,落在蓮葉上聚成了大滴的水,在圓形蓮葉上來回滾動,最終落入池中,晴好的天氣變得迷霧藹藹,霧氣為水閣圍上了一層天然的帷幔,輕柔纏繞,化指為柔。
那大概也是一個這樣的春日,莊蹺與剛剛有孕的妻子按照古法來到撫仙湖祭祀神龍,因是外來戶籍,又因懷著對妻子族中人的感激之情,莊蹺格外重視這場祭祀,神情心思都十分緊張,要知道當時的漢人對於神鬼祭祀之事還是持有非常保守的態度的,如今天這樣大興祭祀一隻上古神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也就因為這樣,莊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之下,跪錯了方向,全族人都先跪拜天神,而後才跪拜撫仙湖內的神龍,可他,卻偏偏跪錯了順序。等到妻子回頭看他時,他神色尷尬地麵對著妻子,妻子趕緊將他推了一把,這才換過方向。
妻子是當時部族裏的第一美人,名喚佩雲,族內追求他的男子甚眾,她卻選了一個外族的、來曆不明的人為夫,而且從此以後整個部族都要歸一個外人所有,這自然令族內的很大一部分人妒恨,但莊蹺平時為人極好,又幫族中消滅了好幾股外敵,論人品和武功都遠在族內那些男子之上,時日久了,也將老酋長的一部分勢力成功拉攏在自己麾下,如此一來,想要找他的痛處就越來越難,但是難,不代表找不到。
自古以來,以有心害無心者最終都會成功,隻因成心害人者必會找到機會痛下殺手,而無心害人者一定也有不該仁慈的時候卻仁慈了,不該殘忍時卻殘忍了,不該犯錯時卻犯錯了的時候,莊蹺正是被害在這個時候。
妻子佩雲有孕,老酋長退位,莊蹺成了族長之位的承襲人,莊蹺為滇國帶來了漢人的釀造術、耕耘術,但這些都不能以漢人相傳而被記進滇國史冊之中,莊蹺也不在意這些,隻是一心治理國事,將部族周邊幾個小部族全部收編,擴大了疆土,從此部族變成了滇國。而朝中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毒箭從來未曾放鬆過,佩雲初孕祭祀神龍時莊蹺跪錯了方向的事一直牢牢被那些人記在心裏,一統滇國部族之後,朝野穩定,該冒的險,該流的血,全都被莊蹺一人頂下,此時朝中穩定,暗箭卻齊發。
有人以莊蹺自繼位以來從未祭祀過神龍為由,向老酋長及剛生下一對龍鳳胎的佩雲發難,並拉攏了一眾反莊的勢力將王宮圍的水泄不通,甚至當時的大祭司也受了蠱惑,聽信讒言,將莊蹺不敬神龍之說愈演愈烈,而當時,正逢神龍尋找冰綺又一次失敗的不佳時機,神龍一怒之下便連續下了一個月的大雨。
大雨毀了莊稼,毀了百姓的安寧,毀了整個滇國的平靜。國師連同大祭司,聯名要求用莊蹺祭祀神龍,莊蹺抱著剛剛滿月的一雙兒女和妻子,淚如雨下,堂堂滇國的王,居然哭的像個孩子般無助。
“佩雲,是我對不起你和一雙兒女,他們要取我的命,我隻能給他們,替我帶大一雙兒女,莊某欠你的,隻能來世再報答了。”莊蹺緊緊地抱著她們,尚在繈褓裏的嬰孩被抱得太緊,直至哇哇大哭起來。
那是他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那也是他們生前最後一次相見,莊蹺死後,烏戌似乎漸漸地從憤怒中走出來,滇王以死正名,這是怎樣的無奈選擇,烏戌深感內疚,於他而言,這是有悖修為的報複,看著人間一片滄浪之後的狼籍,他知道,自己錯了。
莊蹺走後,佩雲的日子如同在地獄般煎熬,那些本就虎視眈眈的人們此時早已按捺不住逼她將王位拱手相送,而原來追隨莊蹺的勢力終是敵不過寡眾懸殊甚大的局麵,幾次相拒之後的結果便是,人越來越少。最終,他們跪在佩雲麵前齊刷刷地抽刀自刎,這樣的局麵,將佩雲和一雙兒女推上了風口浪尖,若不讓出王位,一雙兒女必然保不住。
萬般無奈之下,佩雲抱著一雙兒女來到撫仙湖邊,她將一雙兒女舉過頭頂,眼中是翻滾的恨意和滔天的怒浪:“我知道你能看到!他們的爹爹被你害死,如今我就把他們放在這。他們是大滇的國主,是你要庇護的人,我倒看看你是不是連他們的命也要取走!”
說著,她將一雙兒女放在湖邊,撫摸他們的小臉,親吻他們的小手,將她們抱在懷裏又放在地上,又抱在懷裏,眼淚滴在他們稚嫩的臉上,濺濕了包裹著他們的莊蹺生前的戰衣,最後她還是將他們放下,自己毫不猶豫地飛身跳進撫仙湖追隨莊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