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行無言愛你萬千(1)(1 / 2)

“四月芒種麥割完,五月芒種剛開鐮”。

四月十九芒種過後剛進五月不久,便不見了田野間那一片連接一片的金黃,盡管紅土嶺東邊三百台的炮樓上,仍時不時傳來幾聲“叭勾兒-——叭勾兒”的槍響,但自從鬼子在八路軍那裏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後,便很少再到大坡地這邊來,至多也是在寬而深的交通壕那邊四處張望一陣,再放上兩槍壯壯膽。大坡地一帶的百姓似乎習以為常,聽著新年的炮仗一般,忙而不慌地將漫野沉甸甸的麥穗收進糧囤。

麥收的季節,大坡地一帶人叫“過五月”。富裕一些的人家或地多的莊稼主兒,會在忙忙碌碌的勞作中,結結實實地蒸上幾籠白麵饅頭,境況欠缺一點的,也會扯上幾碗潤滑筋鬥的拽麵,既貼補一身的勞苦,又慶賀收獲的季節,再差不過的莊戶,也會擀上一鍋麵片兒湯,在感恩和勞作的交響之中,以不盡的虔誠去迎敬播種和收獲的永恒輪回。

收的已經收完,田野裏除了零零星星的幾點綠,剩下的就是一綹綹明晃晃的麥茬,偶有幾個閑不住的殷勤莊稼主兒,在不緊不慢地修整著田地,都在等待一場透雨播種。

王炳中坐在院中那棵蓊蓊鬱鬱的七葉樹下搖著蒲扇,半眯著眼,每過一會兒便用腳去輕輕地踮一下紅石板的地麵,那椅子便悠悠地晃蕩起來,像風平浪靜的海洋中一隻搖蕩的船。大太太牛秋紅慢條斯理地安排完長工林滿倉明天的活計後,一步一搖地從他的麵前走向自己那闊大的北房,纂子上的銀飾隨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叮咚作響。

大太太天生的一個衣服架子,無論啥顏色、啥款式,穿在身上便賞心悅目:鮮豔的,讓人感到熱烈奔放;素雅的,則飄搖一段天然風韻。加上那粽子一般的一雙小腳,一身的嬌俏和嫵媚便被搖蕩得淋漓盡致。

王炳中家在大坡地村也不過四、五代人的光景,可王家卻像一個吃足奶水的初生嬰兒一般,蓬蓬勃勃地扶搖直上,眨眼的工夫兒,便奇跡般地人模人樣起來,方圓幾十裏內幾乎都有王家的土地。

牛秋紅娘家是大坡地向南十多裏地的六安縣,她在娘家當閨女時就尤為標致:銀盤一樣圓潤的臉龐,略高的兩顴,微突的下巴。話語平時不多,但很多時候一針見血。沒有讀過什麼書,卻有一手好女工,再驚天動地的事說與她也聽之泰然,處之泰然,一對月牙兒般彎彎的雙目總是似睜非睜,每與人對視的時候,似乎永遠看著你,又似乎永遠的看著別處;似乎不太明白,又似乎洞然一切——那一對彎彎的月牙兒,總叫人猜不透。

去年秋天滿倉耩地,說好的每畝六升籽種,總計八畝麥田,滿倉卻裝了五十三升小麥——多了五升。滿倉正要給裝籽種的布袋紮口的時候,大太太牛秋紅站在一旁歪著頭笑嘻嘻地問:“夠了?”

林滿倉登時滿頭大汗,抬頭看看大太太那一雙似笑非笑的月牙兒眼,仿佛那不盡的深邃裏突然湧出了一團七味真火,劈頭襲來一股無可名狀的燒灼卻也無法逃脫。

牛秋紅卻沒事人兒似的,惱不是惱怒不是怒地翻了幾下“月眼兒”,又往那個口袋中加了十升小麥後,兩個酒窩裏就漾出一縷淺笑:“俺就知道滿倉做活手快,往倆手上多吐把唾沫,一晃蕩,就把西溝的二畝也種上了,省著以後四兩生鐵再動動爐。”

本來要種的八畝小麥地並不在一塊兒,好勞力也夠半天折騰的,這大太太笑嘻嘻地給捏了一頂高帽兒後,順水順風地又加了二畝的活。但隻有林滿倉最清楚,大太太發現了他多舀出來的五升小麥,隻是沒有當麵戳破那層紙。他雖然多做了二畝地的活,卻明正言順地掙了三升小麥。於是一個勁地點頭:“行,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