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琴聽了“弄了恁大動靜兒”的話,拿著扇子的手就分明抖了起來,她猜想秋紅一定是偷聽了昨晚她那“海的呻吟和浪的呼喚”了——也虧了大太太那刀子一般的快嘴,那世上能做不能看、能看不能說的,都叫她給抖落了個痛快淋漓。
“豬頭肉!咱就不尿你那一壺!”王炳中一邊悄悄地嘀咕,一邊又去拉月琴的手,月琴卻猛地一抽:“隻顧自己高興,放大屁又使不死人,真見了人家,還不是聽的時候兒多,說的時候兒少——也是哎,啥時候兒叫俺也問問她,籽兒飽!墒好!她那個鹽坷垃地倒騰了這些年,到底長出了幾根苗兒?恁好使的一個嘴,敢是把那飽籽兒都給煮吃了?”說罷,便也氣哼哼地去西房關門睡了。
王炳中一個人獨自在黑暗中坐著,兩隻大手下意識地搓動著,搖椅也不再搖蕩。
二太太月琴本來是住在東院的,但自從日本人來了之後,村莊裏便更加的不安寧起來,除了日本人之外,那些殺人越貨的、劫財劫色的、小偷小摸的,都風起雲湧般地此消彼長,鴿子嶺上楊老歪的土匪,更是明火執仗地時不時光顧。為了安全,月琴便和大太太搬到了一個院子裏。最不應該的是,那些不能讓人看見的,卻全被不該看見的一股腦兒地給看了去;不能讓人聽見的,也偏被那不該聽的給弄了個清清楚楚。一種夢魘一般的感覺漸漸地襲遍全身,他惡狠狠地嘟囔起來:“這死**豬頭肉!”
“豬頭肉”是王炳中自己對牛秋紅的私下稱呼。在他看來,“豬頭肉”是對秋紅再精準不過的畫像。她也總是一副慢悠悠的說話腔調,算計好了的每一個字聽起來中規中矩,仔細想又玄機萬裏,縣太爺坐堂一般的不涼不熱,總讓人思前想後的不舒服。除此之外,還有那一張毫無表象的臉,一以貫之的定格形狀,就沒有個生動起來的時候,再銷魂掠魄的勾當,也求不來個爽心可意的應答。
平時王炳中忍無可忍之時,也嘟囔過那麼幾次,牛秋紅也總是永遠的那麼一句:“那又不是黃菜撈飯⑤,能大碗的捂著吃。”——那個女人正如門口的七葉樹,永遠蓊蓊鬱鬱的一片濃蔭,總也見不到一片火紅的燦爛。
北房和西房都已熄了燈,王炳中自覺無趣,索性順手拿起一張涼席上房睡去了。
四周綿延的群山在夜色中隻露出一片黑魖魖的輪廓,多半邊月亮伴著滿天星辰,懸掛在大海一般深邃的夜空,無精打采地撒下一片幽輝。三百台炮樓那邊明明滅滅的光,像忽飄著的幾點鬼火。
王炳中的家位於大坡地村的最西頭,是整個村落的最高處,站在房頂上幾乎可以眺望整個村的全貌。他那一片碩大的院落,在西部連綿起伏的群山的比襯下,交映著一片浩浩蕩蕩的巍峨,每當站在自己高大的房頂上,他的心中總升起一種俯視萬物的氣昂昂的感覺。
大坡地村位於太行山東麓的山腳下,屬大山到平原的緩衝地帶——西邊是仰望的大山,腳下是連綿的峰巒,向東就到了沃野千裏的一馬平川。因為土地少,在遙遠的曆史變遷中,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為了達到人與自然的供求和諧,山巒裏的村莊一般都不大,隨坡就勢而建的居住地,幾戶、十幾戶、幾十戶都有,聚居在一起的叫一個村,許多地方由山嶺連在一起的人家也叫一個村。大坡地是周圍幾十裏之內的第一大村莊,民國初年便有近四千人口,隸屬邢州府湡水縣,向北直線不超過五十華裏便到邢縣,向南十多裏便與河南省彰德府的六安縣相連,向東近百裏才是湡水縣城,曆史上出過朝廷的秉筆太監,也出過皇宮的後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