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蕎麥貫嚐一串紅(5)(1 / 2)

趙世喜在老大的土炕上一會兒坐起一會兒又躺下,他感覺身上的每個關節都疼痛難忍,白日裏發生的事,回想起來正像做夢一般,他真的希望那是一個夢,可是從懷中掏出紅梅娘開的單子看了又看,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招引他墜入無底深淵的酸曲兒,渾身便抽筋一般地哆嗦起來,哆嗦了一陣子之後,就感覺整個身子像雞毛一樣地向空中飛,頭頂上的梁、檁和木椽,也一齊晃晃蕩蕩地飄搖起來。他十萬分地痛恨自己,隻記得“二茬茬韮菜紅根根,妹妹襲人惹親親”,卻忘記了還有“我們家門子哥哥你不能串,你小心我男人把你的腿打斷”,他攥起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感到腹腔裏全是和外邊一樣的漫天大雪,整個肚囊之中,比那嗖嗖刮著的北風還涼。

趙世喜直到女人拿了刀子來才勉強起了床,楊旗旗將一把三棱的軍刺對準了自己的胸膛,對世喜說:“家裏到底出啥事兒了?聚財好幾天不見人影兒,你要再不給俺個交待,俺死給你看!”

世喜出了門,滿街的大雪正在溶化,掛在樹枝上、房簷上的雪塊和冰淩,不時地啪噠啪噠落下,再彙入汩汩流動的泥水裏。他既為那個龐大的賬單犯愁,又惦記聚財,那個瘋女人會不會在漫天的冰雪中滑入深溝去?那樣就一了百了,隻是可惜了兒子一條性命;倘若那女人上了鴿子嶺,或就住在附近的什麼地方,那賬單牽連的將不是兒子一條性命。

不知不覺,竟慢慢地踱到靜巒寺這邊來,他此時真的在想,一定有個什麼東西在暗地裏牽弄著自己,要不,怎麼會又癔癔症症地來到這裏!當一轉身的時候,索性又扭了回去,大踏步地奔靜巒寺去了。

趙世喜從靜巒寺回來後,緊張的心一直撲通撲通在跳,他在大殿裏以從未有過的虔誠和恭敬,在佛祖前磕了無數個響頭,每一次碰過之後腦袋便嗡嗡作響。靜心師父給他的黃絹一直令他混沌不已,究竟是靜心師父的手誤還是天意?他反複琢磨著黃絹上“唯魏救趙”那四個字。“趙”自然指的是他自己,而那個救趙的“魏”究竟在哪裏?大坡地姓魏的隻有一個魏老大,可魏老大除了大屁他還能有什麼?他的大屁就是頂了槍使,就是連肚裏的腸子都算進去又能打倒幾個?

時下的趙世喜就像在漩渦裏打撲騰,手裏攥著的也隻有那塊黃絹和魏老大了。令他萬分懷疑的是,魏老大真的能成為趙家的救星?

從寺上回來快入家門的時候,他終於定下心來,賬單上的那些東西,他就是擠出腸子來,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夠,既然佛祖指點了“唯魏救趙”,準備個差不多之後,就讓魏老大把兒子替換回來——好歹日後楊老歪把老大的票兒撕了,這事也就結了。

以後的日子,趙世喜便開始了賣地賣鋪子,可那些東西真要賣的時候,反倒沒有了主顧,一來多數人家拿不起那麼多的現銀,二來趙家賣的東西敢買的人也不多。

世喜找到王炳中和王維貴,那父子兩個商量一番後,卻隻要趙家的店鋪和鄰近一點的好地,而且價錢壓得很低。趙世喜急得團團亂轉,在來回幾個說合之後,最終跺著腳說:“這身子都掉到井裏頭了,還在乎掛扯的耳朵?”最後除了石碾街東頭的那間洋貨鋪外,像樣的鋪子幾乎全部賣與了王家。將要譽寫契約的時候,王炳中家卻隻拿了一千五百個大洋,尚欠的五百,王維貴拿出一隻宋代鈞窯的青瓷蓮花碗來,說至少值五百個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