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二畝良田和命相連(1)(1 / 2)

王維貴講完那個故事就老淚縱橫了,王炳中聽完那個故事更是震驚不已。從風光旖旎的江南水鄉,到氣吞千裏的巍峨太行 ,骨肉相連的人劃下了一個流星一般的閃爍之後,在幾番困頓、幾番掙紮裏,將“汪”變成了“王”,或許該有冥冥之中的一個約定?——王炳中想。

當糊在窗欞上的麻頭紙開始微微泛亮,其實也快到了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父子二人終於從那個久遠的故事裏走了回來。維貴幾次想喝水,每次喝兩口肚子便疼痛難耐。他捂著肚子,和炳中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話,天將要亮的時候,安置了幾件事後就歪在枕頭上昏昏睡去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廷妮兒端了一碗雜麵送了來。去年冬天村東的李木匠打了一隻獾,滿倉去要了些獾油,又去人獸並用先生王老水那裏配了些藥麵兒,給廷妮兒抹在腿上,那藥真靈,一天的工夫兒雙腿就結了一層硬硬的痂。她雖然仍不能大步地走,但慢慢地活動已明顯沒有了原先的疼痛。

王維貴沒有吃那碗雜麵,他緊咬了牙關甚至不能喝下一口水。炳中又叫了先生來,先生把了半天的脈,把炳中叫到一邊,說:“恐怕不好,脈像亂了,看是要走了。”

廷妮兒聽說後,跑到中院裏,摟著那棵已枯死半個的七葉樹哭作一團。早來過來後,維貴死死地攥著他的手不放,早來說:“爺爺的手有點兒涼。”

太陽離西山一竿子高的時候,維貴去了,就像從西山頂上拋下的一塊石頭,蹦了幾蹦之後就不見了蹤影,沒有誰能夠攔擋得住。

維貴的喪事請周大中做了大襄奉①,林先生做了賬房。出殯的前一天,靈棚移到酒坊門口的穀場上。炳中家親戚不多,各店的幫工也都掛了小孝,皂角樹上扯起了兩條長長的白幡,靈棚兩邊懸掛了林先生遒勁的顏體大字:玉骨未入三分土,金魂已上九重天。

王炳中在靈棚中看著紅色棺槨上藍瑩瑩的圖案,聽著吹鼓手此起彼伏的鼓樂,心裏怎麼也不相信父親真的能死去,眼前的一切猶如夢境,父親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一一的閃過,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好端端的一個人,往眼前的大木匣子中一躺,從此一去就再不能回頭了。

七八歲的時候他跟了父親和哥哥去白口鎮趕集,坐在大騾子車上的炳中卻要騎上父親的肩頭,一路晃晃蕩蕩地往回走,嘴裏未咽下去的含化的糖,稀稀拉拉地流了父親一頭,維貴用手摸一下,又送進嘴裏舔一下,哈哈哈地大笑,他的屁股便跟著笑聲一顫一顫地顛。

依稀的往事就像發生在昨天一般曆曆在目,他想著想著,眼裏就噙滿了淚水。林先生悄悄地走進靈棚,手執一份祭單問:“這個,總該問一下才好,萬不可失之毫厘,謬之千裏。這個,大中上了份兒大祭:小米、白麵、吹鼓手,壽桃、壽禮、火器營,大窩、麻糖②、豬羊牛,八麻、九棉、十丈綾,童男、童女、八抬轎,天篷、地閣、不老鬆,金貓、玉蝶、長生殿……看這,祭單上的落款……”

王炳中頭也沒抬:“那還用問,一不沾親二不帶故,鄉友!嗯?不對,這,這祭還真不小,就是親閨女,那也得是個大戶人家,你——弄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