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麵麵相覷。炳中給林先生說,能有啥,家裏要分一些東西,幾個人都拿不定主意,說不準該咋分,所以老爺子到走也沒能分清;還有一碗瓜籽和一碗綠豆,一直到今天,也沒有弄清老爺子究竟啥意思。
林先生聽後,就一句句地做了解釋,說三個媳婦兒早應該弄清老人家的心思,也好讓他安安生生地上路。或許是三個媳婦兒都想起了維貴在世時的許多好處,一個個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地,仿佛地底下的那個人,又給傳遞回來什麼新的訊息。
炳中也眼睛紅紅的抹了把鼻子,說:“人死如燈滅,有個念想就行了。咱最後再好好聽老爺子一回吧,滿倉和林先生先,一人先領十升米,其他的交代,有空兒的時候再說。明兒就是爹的一七,爹在世時還說,他給寫下的東西要記不住,就再好好看看那幾個石雞子,真要悟透了,一輩子都受用不清。來!一人一張紙兒,老爺子都給安排好了,都把最想給他說的一句話兒寫上去,燒紙的時候兒上墳燒了。”炳中說著說著就抽噎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爹臨死也就給在坐的說了這一件要辦的事兒,都把籠子裏那三隻石雞子再好好兒看看,都瞅好了,仔細想想,到底想起了啥,都掏心窩子說,別叫他在那邊兒不舒坦!”
林先生攤開紙墨,找來一摞麻頭紙,等著給大家寫。
秋紅叫滿倉找來一個小長桌子,把石雞子放在上麵。她先圍著桌子來回轉了兩遭。她想,以公公的眼光和心計,她為老王家辛辛苦苦撐起的那片綠蔭,他定會點滴不漏地感受得到,他一定是借石雞子在誇獎她在女人之中的出類拔萃,並且暗暗指責那兩個不爭氣的女人早點兒有些長進。於是雙手捂著臉叫了一聲爹後,說:“俺想爹的意思是說,叫俺們都多想些事兒,多做些有用的事兒,別像石雞子一樣,白長著倆翅膀兒,就是飛不起來。林先生給俺寫上吧,俺給爹說的就倆字兒:本份!”
月琴圍著石雞子看了又看,石雞子“咯咯咯—咕咕,咯咯咯—咕咕”一個勁兒地叫著,很像說著那句“領上我!——哥哥,領上我吧——哥哥”,她也隱隱約約地聽說娶她之前公公摔碗的事,就想,以公公的為人,萬不會拆散她和小魁,要是當初老太爺多摔倆碗,或者再做些別的什麼,世上不就又多了展呱呱喜滋滋的一對兒?公公最想說的那句話,就是多少年一直想說都不願說出來的事。於是鼻子一酸,回頭給林先生說:“寫上吧,就寫——爹,你到底有啥話兒沒有說吔,真想說,就托個夢兒給俺。”
香香看看關在籠子裏的石雞子,一副歪歪倒倒的樣子,就想,公公恁大的能耐,說沒,還不是忒兒嘣就沒了?世上真難找個舒心的人。於是說:“在家,憋紅了眼兒,在外邊兒,就叫老鷹吃了,反正都不舒心。林先生給寫上吧:萬事兒由命。”
香香說完以後,王炳中說:“滿倉,你也去看看說說,在一塊兒也一二十年了。”
滿倉在遠處看了看,他想,老爺子臨死還給了俺十升米,那是叫俺好好兒活,就說:“先生給俺寫上:好好兒活,命苦的東西兒多著呢。”
早來也過來看了看石雞子那兩隻紅眼,他想起了石雞子香生生的肉,挨個兒看了一圈兒後,說:“這石雞子,眼都紅了,恐怕是不好吃了。給俺寫上:好吃俺也不吃了,俺替爺爺好好兒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