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煢煢白兔東走西顧(1)(1 / 2)

一場扯天扯地的東南風過後,山上的麻奶似乎在眨眼間就鑽出了嫩綠的骨朵兒,向陽的地方還零零星星地舒展了幾顆耀眼的金黃,猶如夜空中寥落的星辰。雖然仍是乍暖還寒的時節,但處處都會感覺到春天的氣息,一簇簇的迎春花喜洋洋地搖曳在山崖上、溝穀裏,火火熱熱地點綴著冬去春來的豔陽天。

太陽明晃晃地爬過房簷以後,王炳中才穿衣起床,簡單地洗了洗就奔梨花酒樓而來,他早就為小蓮占據的那個大雅間取了個好名字,叫“蓮香閣”。

炳中進了“蓮香閣”,小蓮正在梳頭,她穿了一身粉紅色的軟緞旗袍,笑嘻嘻地在鏡子裏給他擠眉弄眼,王炳中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坐在桌邊的圓凳子上:“這數票子功又練了沒有?總是程咬金的三板斧,也不見有個長進。”

小蓮把咬在嘴裏的銀簪子插到頭上,說:“三板斧哩嘛,兩板斧用不完,你嘎球日的就扯了棒子逃了。”小蓮一邊說,一邊在王炳中身邊坐了下來,雙手托了下巴,胳膊肘拄在桌子上,一張揚起的嫩臉,像朵承露待雨的喇叭花兒。

炳中說:“淨弄些南蠻子話,啥叫‘嘎球日的’?”小蓮“撲——哧”一聲笑了,一滴涼涼的唾液濺到他臉上。

小蓮說:“你嘎蛋子不曉得哩嘛,‘嘎球日的’就是說你很壯噻!”炳中不信,一把將小蓮拉了來,將她的兩隻手攥緊,騰出一隻手來去抓撓她的腋窩,小蓮被抓得來回扭動著身子,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一邊說:“鬆了手,鬆了手,受不了了噻,受不了了噻!鬆手給你嘎蛋子說。”

炳中鬆了手後小蓮問:“你們這邊管公羊叫哈嘞?”炳中說叫騷貨,小蓮又說:“嘎球日的就是總愛耀武揚威的大騷貨!——不鬧了,店裏的東西兒不好吃,給俄弄幾塊貫嚐吃噻。”——一直到了後來的後來,王炳中才知道小蓮的那個‘嘎球日的’,應該當“傻家具弄出來的貨”講。

炳中提上鞋,從樓欄杆上探出身子向樓下喊:“大中!大中!去叫瘦三來,今兒的貫嚐俺包了,叫他到裏邊兒來煎。”

瘦三隻煎了薄薄的十幾塊貫嚐炳中就叫等會兒,瘦三就把已煎好的幾塊給周大中吃了。兩人在樓下山南海北地說著閑話,正說著,瘦三的弟弟文昌找了來,瘦三見了弟弟就問這麼早就放了學?文昌說林先生病了,放了一天假。後來文昌又說娘叫問問快晌午了,吃啥飯。

大中說:“咱守著飯店還能餓著了?給恁娘說,恁哥哥不回去吃了。”瘦三拉了文昌的兩隻手,從上而下地瞧了又瞧說:“給哥哥背兩篇兒文章來聽聽。”

文昌從瘦三手裏抽出手,向後退了幾步,規規矩矩地站好後,兩隻手背了後去,從《論語》的“學而時習之”,一直背到“八佾舞於庭”,背著背著小腦袋就晃蕩起來,雖然吐字清晰聲音洪亮,但背出的字音卻永遠一個腔調,猶如唱書一般。瘦三巴瞪著眼微張了嘴,一副情不自禁如癡如醉的樣子。

瘦三平時最大的幸福,莫過於端詳弟弟寫的方塊字和聽弟弟背書——盡管一個也不認識一句也聽不懂,但他的每根神經,幾乎每次都能達到快樂無比的巔峰狀態。每逢此時,他總是笑嘻嘻地挺直了腰板,仿佛驟然間突然變得威武高大了起來,就像大海裏一隻遠航的船終於看到了海港,沙漠中長途跋涉的駱駝遠遠地看到了綠洲。他仿佛看到了白家翻身的希望,看到了一團升騰的火焰,仿佛屈死的爹正在上天誇讚著他不屈的執著和無悔的付出。於是整個心房之中,一半是安慰一半便是暢快——總感到父親那難以合上的雙眼,在弟弟朗朗的背書聲中,從此就會變得平靜而安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