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中在北圪台兒上坐了一把小圓凳子,翹著二郎腿正在比比畫畫地說著,一副滿腹經綸傲視天下的模樣。趙老拐晃悠晃悠地走到他跟前,也不說話,眯著眼低著頭,一副暈暈乎乎醉酒的樣子,王炳中正在思謀著那個莫名其妙,趙老拐卻冷不防伸手抓下了他的眼鏡,往自己眼上戴了幾戴沒有戴上去,一鬆手,眼鏡掉在青石台階上,老拐又前後左右地晃蕩著跺了幾腳,那眼鏡就碎了。趙老拐這才稍稍地抬起了頭,眯著眼對王炳中說:“你——再——好好兒瞅瞅,俺拐子——腿——拐屁股歪,可屁股兒——還,還——還不歪,你就斷定那泡屎是——是俺屙的?再說——晌午吃的尖椒趕黑也不見得——不見得就能屙出來,論體格兒俺,俺也打不過你,論錢財俺也比不過你,俺就——俺就——就找根繩兒,就在這大槐樹上吊死算了,俺的娘呀——”說著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哭著哭著就拿頭往王炳中身上撞。
王炳中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站在那裏愣了,人們都紛紛勸說拉了開來,老拐一路哭著走了。
王炳中回到家,一天心裏不是滋味兒,那副眼鏡被趙老拐當眾從他的臉上抓下來,而且給踩踏得一塌糊塗,那就像當眾在他的臉上吐了一口痰又打了一巴掌,讓他在眾目睽睽的石碾街上失盡了顏麵。在大坡地村,隻有無盡的榮光圍繞著他,無盡的奉承迎合著他,除了牛秋紅以外,甚至沒有人敢去摸一下他的後腦勺兒!這就令他產生一種超越常人的不快。
吃過晚飯後,滿倉把他那把搖椅搬到七葉樹下,然後沏上茶,王炳中安置滿倉套大車,叫他連夜去把六安的張三癩請來,就要買趙老拐的手指頭,一個指頭大洋一百,拿來算數,按數給錢,一輩子不能光當好人,叫鬼也給咱推一回磨……
滿倉剛要走出大門兒,趙老拐提了一隻便壺,一瘸一拐地迎麵而來,見滿倉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扔下拐棍兒就拽住了滿倉的手說:“叔吔,恁侄兒前晌辦了件不蹬底的事兒,在恁主兒家跟前給俺說幾句好話兒,那是行好!行好!這輩子享不了福,你就等著下輩子的好報應!”
滿倉指著老拐手裏的便壺,嘴裏說:“你——你——你——”還未說出下一個字,就被老拐弓著身子推進了院中,老拐見到王炳中,
“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炳中叔吔,這酒壯?人膽,要不是灌了二兩貓兒尿,打死俺也不敢摸您的腳趾頭兒啊,前晌的事兒當時記不清了,後來別人給俺說了,才知道又惹您老不高興了,這新鞋不踩臭狗屎不是?大人不計小人過,你看這不是?俺提了一夜壺尿,你要真不饒,俺當你麵兒喝了,再不解恨,你也別動手,俺自己把那條腿打折算了。”
王炳中猛地抓起那把便壺,一副要砸向趙老拐頭上的模樣:“先把那壺尿自己倒頭上去!”
老拐半蹲起身子,戰戰兢兢地向後退了好幾步,瑟縮著脖子撇著嘴說:“倒到頭上倒不怕,就怕髒了您這塊地兒,要不俺去街上倒?”
“喲——俺二侄子兒多懂話兒,還怕髒了這地兒,這頭腦頭腦不叫狗捯,侄子兒的頭腦再不值錢,也不能拿尿澆不是?”牛秋紅一邊係著大襟上的扣子,一邊搖搖擺擺地晃蕩了過來,走到老拐跟前提過那把便壺,實實在在地把裏邊的東西倒進了旁邊的木盆裏——原來是清淩淩的水。
倒完之後,秋紅在老拐的臉前翻弄著那把嶄新的便壺說:“俺侄子兒歪屁股的事兒也做,沒屁股的事兒也做哎,把恁叔叔嬸嬸兒,當了一天吃四頓飯的小孩兒糊弄?整日價弄些耍尿泥的小把戲兒,叫人知道了,把咱個好好兒的三條腿兒當成四條腿兒看了,那以後可咋在人前人後的遊走!活著丟人死了都敗興呢,是不是?親侄兒?”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扯了扯炳中的肩膀。
王炳中隨牛秋紅來到北房,她不無驕傲地說:“屎皮子還沒蛻掉呢,就敢在如來佛跟前翻跟鬥兒——哎,俺說,這老人說得好:休與小人為仇,小人自有對頭。甭理他,先晾一會兒在那兒,餳餳性兒就叫他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