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中望著王炳中遠去的背影,歪著頭拿手指節也“當——當”地敲了兩下櫃台:“哼!哼!一千年的老鴰——身子都爛淨了,就剩下了一個大硬嘴!古人說得好吔,為富不仁,耀武揚威,一發如雷,一敗如灰!”說完後就昂首挺胸地離了酒樓。
自有生以來,他記不起自己說過一句類似的話,那個暢快淋漓又威武雄壯的表達,比關鍵時刻韓老等的那一聲呼叫還要舒服透頂。可是,回到家也就閑坐了兩天,那個美好的感覺就煙消雲散了。
王炳中回了家後給早來說:“大丈夫男子漢,給俺長點兒出息打起點兒精神兒!再見你跟周大中的閨女拉扯,把腿打折!”
他翻卷著滿腔的怒火四處轉悠了一天,天擦黑的時候回到了家,肥沃的田野裏一望無際的禾苗,還有牲口圈裏肥碩健壯的驢騾,在他的心頭又慢慢地幻化出一股磅礴無邊的雄壯來。
“女人就像糊在窗戶上的紙”,韓老等似乎忘記了那句可以令許多男人都激越澎湃的話,那句話雖然不那麼盡善盡美,卻是鬥大的字認不了半布袋頭子的韓老等——一個農村女人矜持操守的最經典表達。在周大中關起門來惡毒的咒罵和不已的唏噓中,她下決心要將那已粘上窗戶的,“鬼法兒神法兒都找不回”的那張“紙”給摳下來。自己的那個盼星星盼月亮一般遲遲歸來的男人,她要像母雞一樣把他攏在自己的翅膀下。——周大中的每絲不快,都像插在她胸口上的一把刀。
韓老等以一個母親的身份站了出來,山花由開始不服氣的辯駁,最終變成了無可奈何的啼哭,又由啼哭變成不吃不喝的沉默。母親是她麵前的一堵推不倒、攀不過的高牆,巍峨的阻隔使她在一片蒼茫無邊的苦痛中絕望地煎熬著。
三天後的一個傍晚,安排長因為不見山花而找到了家。山花從炕上爬起來,梳了頭洗了臉,喝了安排長親手遞過來的一碗稀飯後,兩個人在屋裏唧唧咕咕地說開了話。和山花一樣三四天不曾出門的周大中也終於走出了大門,他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心頭的煩躁像一群可惡的蒼蠅,剛剛揮去轉瞬即來。
周大中在農協主任蓋大全家說了一會子話,離開大全家以後迎麵碰見趙老拐,趙老拐領著兒子起升,手裏拿了一塊鹹驢肉,父子兩個一遞一口地咬著。
老拐看見大中就笑嘻嘻地說:“哎呀呀,來得早不抵來得巧,你也咬一口兒嚐嚐?”說著說著,就把四處流油的一塊肉遞了過來。
大中推讓一下就蹲著和老拐說話,趙老拐把從北圪台兒上聽來的消息,和從大中嘴裏套出來的話交合整理一番後,嘻嘻笑著說:“叔吔,不是侄子說你,你也甭嫌難聽,人一輩子又想吃肉又不想聞腥,活的不敢捏,死的又不敢拿,這啥事兒也不能整成,整不成事兒,你就整日埋怨老天爺?從古到今,見過搶來的江山,沒見過送來的江山。你那心事兒俺知道了,隻要你敢,靠俺準成!”
周大中像黑夜裏找到了一隻明亮的燈籠,緊緊攥著老拐的手問:“真能成?”老拐胸有成竹地在大中臉前晃動著香氣四溢的油巴掌說:“給叔說句笑話兒,也不是吹,褲襠裏邊逮蛋——手到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