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紙上的杏花斷弦的琴(5)(1 / 2)

雷月琴離開家的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一個人悄悄地去了經常有些響動的花園,自己在花園裏苗香香住過的小屋住了一夜。一個人在屋子裏靜靜地哭,孤獨得像一棵被人從地裏拔起來又甩到大路上的草,無人找、無人看,更無人惜無人憐,靜等著被人踐踏到一塌糊塗。

那一年,她的父親在磨盤溝見了那個酷似她的河南女人後,回到家一把火燒了小南溝的房子,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苗香香活著的時候,兩個人還能說些體己的話,她甚至希望能見到香香的鬼魂,即使說不上話,看上一眼也算找了個能溝通的人,可是除了外邊的風卷著幹樹葉嘩啦啦作響以外,她隻聽到了幾隻老鼠在炕上炕下蹦蹦跳跳地打鬧的聲音。村裏的公雞要叫第四遍的時候,她才漸漸地迷糊兒起來。

睡夢中他夢見了爹和娘——在小南溝的家裏。她的家到處嶄新一片,爹在桌上寫戲,娘在院子裏洗衣裳,她忽然想猛撲進娘的懷裏大哭一場,卻怎麼也走不到娘的身邊,使勁地喊叫,怎麼也叫不出聲音來,猛一抬頭,爹拉著娘的手,已笑嘻嘻地站在山尖上的花叢中了,娘說:“閨女吔,這條路要是過不去,就想想別的法兒,不能思謀恁多,哪籠火都燙,哪泡屎也臭,都得咬著牙受!太活絡的人,地下的鬼鋸了你炸了你,以後不好過;一根筋的人,地上的人剝了你吃了你,現時不能過!閨女吔,一個人太孤苦,你就踏踏實實地跟著娘算了!”月琴大喊:“不!不!不跟你!你一輩子誰也不惦戀,就惦戀你自己,俺不去!”

她把自己喊醒了之後再也不能睡,躺到中午的時候,從西邊山上的圍牆爬了出去,在山上坐了半晌,又在村子裏轉了幾圈兒,走著走著就到了林先生家。就像事先約好了似的,不長工夫兒,武小魁也來了。

林先生的兒子秀山已六歲了,拉著月琴的手左看看右瞧瞧,興致勃勃地看著這個“戲裏的人”,看了一會兒說:“姑姑真俊!”

林先生一直沒有吭聲,待小魁收拾走月琴的碗筷又坐下來後,林先生說:“音有幽度,始稱琴品。琴音本淡,非有心之人不能領略其奧妙。古人曰:彈琴不清,不如彈箏。——然聖人又雲:小不忍則亂大謀。時下最要緊的是:瓜田不拾履,李下不正冠;是非之地莫伸手,手不摸紅,紅不沾手。——以後,凡事看得輕些,也就都過去了,沒有晴不了的天。”林先生說完後就出門走了,臨走的時候對小魁說:“記著俺的話。”

後半晌,月琴和小魁領了一個鼓板師傅和一個琴師來到石碾街北圪台兒上,唧唧扭扭的弦子拉響以後,小魁先唱了一段《李天保吊孝》:……叫你一聲姐,我比你大兩歲,叫你一聲妹,你是我的妻,叫你一聲妻唻——你是沒過門兒的大閨女……

小魁唱完後,月琴唱了段兒《金殿鍘子》;叫聲爹爹近前站,孩兒死無人行孝在堂前,爹爹你兩鬢如霜年高邁,母親病痛身體淒慘,替孩子分擔母親來照看,你二老相依為命苦度晚年,生離死別話難盡,想娘親盼兒歸兩眼望穿,娘呀娘,兒臨死咱母子難見一麵……

兩個人唱得真動了感情,月琴唱著唱著就眼淚汪汪了,敲鼓板的師傅和琴師也被帶到了戲裏,一邊拉著敲打著,一邊哭了起來,趙老拐的妻子張紅梅說:“閨女呦!你這個唱法兒,要人命吔……”還未說完就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