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賴一直和巧巧有些分分合合的糾葛,第一次是在災荒年的時候因為麻糖。
巧巧當時的價錢是一次一個麻糖,高粱杆外的土台上,放著一個高粱箭子①編的小筐子,來的人將麻糖放到筐裏後,就可以到高粱杆的裏邊去。巧巧躺在裏邊,從高粱杆的縫隙裏可以看到放麻糖的動作。李小賴那天是第四個來送麻糖的人,包括他在內,巧巧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放麻糖的動作。小賴走後,巧巧因為肚子餓,爬起來要吃筐裏的麻糖時才發現少了一個,她恍恍惚惚看見李小賴順手牽走了她的麻糖。
周巧巧氣急敗壞地找到小賴,小賴正眯著眼躺在太陽下有氣無力地養精神,巧巧低頭聞了聞小賴還帶著花籽油味兒的嘴,一腳踢在小賴的褲襠裏還大罵著:“大閨女擠弄出來的貨!二掌櫃好過了,大掌櫃還想好過?俺踢死你!”
第二次是年景好些的時候,巧巧攢夠了米麵開始要錢,每次五百。小賴拿了一張一千元的票子(舊幣),巧巧找不開,李小賴把那張千元的票子對折撕開後給了巧巧一半兒,說:“萬一惱了,下回又踢俺,可就使不成了,那一半兒下回給。”巧巧就等著收另一半兒的下一回。
不想小賴又混了個新相好,巧巧等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收回那一半兒,手裏的一半兒也就頂了廢紙片兒。周巧巧這次沒有踢李小賴,她找到小賴爹,說:“恁小子往俺家尿了一泡尿,今兒俺也得往恁家尿上一泡。”說著說著就動手解褲子,小賴爹驚慌失措抱頭鼠竄而去。
周巧巧一個人在家裏東翻西找,卻翻找不到一件值錢的東西,最後把小賴爹煙袋上祖傳的玉石嘴給敲掉了,拿著玉石嘴看了看後,怒火衝天地又在褲襠裏擦了擦,拿到當鋪當掉後換了二斤鹽。
最近小賴又給巧巧好上了,聽了蓋大全說巧巧“再好的鞋也穿不好”的話,就英雄救美一般,吱吱喳喳地喊叫著跳到大全跟前:“吔!——農協主任惡毒咒罵貧農團婦女破鞋!還!——還真稀罕!黨領導的隊伍裏可沒有你這號兒人,你混的俏老婆兒有鼻子有眼有窟窿兒,你放大屁使不死人——瞪啥眼兒瞪!俺把二掌櫃打硬了你敢給咬掉?農協主任咋啦?俺就是雞蛋也要碰你碾滾子一身黃!”
李小賴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加了動作,低著頭弓著腰還往前蹦了兩蹦,蹦完後就轉身對後邊的幾個人喊道:“俺看見蓋大全往家裏拿東西兒了,今兒黑夜東西兒就叫人往家偷光了,傻子才等明兒了分呢!”幾個人一齊吼喊著,四周的人群呼啦啦地就向穀場中間湧動。安排長這時正巧趕了回來,看到難以控製的人群,掏出槍向天上放了兩槍後大喊:“誰敢動手我崩了誰!”
後穀場經過十多天的喧鬧後,終於又恢複了原來的空曠和寂靜,除了留下幾塊燒酒壇子的碎片外,最後連那些扯碎的布條和折斷了的板凳腿也給人撿了去。王家中院後邊的那所大宅院,後來曾做了賣燒酒的鋪子用,農協主任蓋大全看不慣貧農團裏的一些人,為了圖個眼不見心不煩,就把那個院子給了貧農團辦公用,成了貧農團的團部,和王炳中住的東院僅一房之隔。
王炳中一下子仿佛蒼老了許多,他和廷妮兒被關在那間不太明又不太暗的小屋子裏究竟有多少天?自始至終他都是混沌朦朧一片,除了會來和醜妮整天吵得心慌以外,他能夠記起來的,一個是每天都有三個、五個、七八個人氣宇軒昂地給他上課,每時每刻都有人把一摞摞的書和一摞摞的報紙文件給他念,那些聽懂聽不懂的、認可不認可的白紙黑字要是摞起來,怕是比自小到大先生教他念過的書都要多出許多來。
這樣過了一段日子以後,或許是鬼使神差,或許是六神迷惑,在一忽閃的意念中,當他把似乎很應該又似乎很不應該的好多事應承下來後,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安排長給親自送來了米麵窩頭黃豆稀飯,吃下去後那個舒服透頂的美好感覺,似乎該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美味佳肴,心中萬分地懷疑,那能是大坡地的小米煮出來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