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毛主席給了咱房和地(1)(1 / 2)

自從分了房和地,那自天而降的喜悅差點兒讓魏老大送了命。他就像一隻餓急了的雞,一下子被拋到了穀堆裏,突如其來的驚詫,使原本按部就班的神經一下子全錯了位。選舉的那一天,魏老大被當作煙袋畫到了選票上,當選代表後他上台發言,一會兒低頭一會兒搖頭,連那支大銅煙袋也不知應該放在哪個手裏好,他吭哧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個字,臨下台的時候有人喊:“窟窿兒也給你燙了,大屁也得給放一個吧!”老大待走到人群裏時才答了一聲:“誰家犁地耩地找俺幫忙,絕沒二話!”

可惜眼下既不耩地也不犁地,老大天天去自己的地裏轉一圈兒,即使沒有什麼農活兒,也總願意蹲在地邊兒看上大半天,比動了情的男子去看自己心愛的女人,還要不辭辛苦鍥而不舍。

那天,蓋大全截住正扛了一捆幹柴回來的老大,威嚴的口氣就像老師訓教一個調皮搗蛋的學生:“老大!你整天淨做些驢尾巴苫驢屁股的活兒,白叫鄉親們往你的大煙袋底下戳了那些個窟窿兒!你這代表咋當的?也抽點兒工夫兒,也到那些孤兒寡母的人家轉轉,看誰過不了年,上級給了些救濟糧,抻展良心看看到底該咋分,都要像你一樣沒點兒覺悟,再憋個大屁沒人管,看能不能把你憋死!”老大嘿嘿地笑著,說:“你不知道,見天兒不看看俺那些地,黑夜圪擠不上眼吔。”

臘月裏,蓋大全領著農協代表把全村中農以下的戶全轉了一遍,根據各家的境況和人口的多少,大家投票後,把上級給的兩車玉米分了。當老大在一個個地撿拾散落在牆根裏的玉米粒的時候,蓋大全才想起來,忘了給幾乎是從趙家淨身出戶的魏老大留一些,老大一邊撿一邊說:“俺光棍兒一條,一人吃了全家飽,好歹對付一口兒就過年咧。”

蓋大全說:“要說咱夥計幾個誰也沒領救濟糧,咋說也到了新社會啦,總不能眼看著老大家的灶火不冒煙吧,各自回家拿點兒,好麵不嫌好,糠麵不嫌賴,十斤不多,半斤也不少——不過醜話說到前頭,大年節下的,誰也不能回去給家裏娘兒們叫勁,通順就拿不通順拉倒,叫人知道了,笑話咱幹部家屬沒覺悟!”

臘月二十八是大坡地村一年裏最後一個集,人們習慣叫“窮漢子集”。舊社會,那些平時買不起東西的窮人,都會在這一天來集市上轉一轉,買一些殘次品或處理貨。直到這天,魏老大才騰出時間,把他拾來的幾百斤幹柴在集上賣了。鍋、碗、瓢、勺置辦齊全之後,手裏捏著幾張皺巴巴的紙票子,又在街上轉了半天。

他想買個舊棉襖穿,身上的棉襖連燙帶掛,小窟窿裏露著套子、大窟窿裏露著肉,想了又想最後打定了主意:一出正月天就暖和了,有錢不買半年閑。

他相中了一條藍道道的羊肚子手巾,心想分了田又分了房,新年裏總要到處走一走,叫人看了,身上也總算有件新東西,他包在頭上試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摘了下來,心裏嘟囔著:又不數頭冷!就走開了。

後來他走到一個正打包收拾的鞋攤前,由於腳大,賣鞋的又解開包袱翻了又翻,才終於找到一雙半高腰的棉靴來,他的腳剛伸進去就感到暖烘烘的舒坦,站起來試試,大小正合適,在北圪台兒邊上的青石條上來回走了幾步,厚實而堅硬的新鞋底“哢嗒哢嗒”地脆響,聽到響聲他就想起了趙老拐家的大黑馬——四個蹄子的鐵掌掉了兩個,馬蹄上的軟骨翻翻著向上翹起,趙老拐卻一直舍不得那副馬掌錢。他覺得自己要是買了那雙鞋,簡直比趙老拐還要燒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