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白口鎮的時候,老大見大黑馬的一條腿有些拐,停下車一看,四個蹄子都向外撲扇著,扁圓的樣子像四個長反了的蘑菇,一個蹄子卷起來後又裂了個大口子。
老大一連聲地咂著嘴,“嘖——嘖——嘖”的響聲比女人們叫小雞時還要快,叫夠了之後就著急地對小桃說:“這叫啥來著、啥來著,破敗?——想起來了,破落地主,破落地主!人拐了就不在乎牲口了——都得給弄拐!”
小桃捂著嘴大笑起來,整個身子都跟著一顫一顫的,笑了一會兒說:“哪兒來的那些個糞臭氣話沒個調調兒,比你那個大屁還難聽!”說著說著,老大還真感覺肚子有些不好受,他忍不住撲哧一笑:“看,再說,說曹操這曹操還就來了不是?——得先給牲口釘掌吔。”說完就牽了馬,到陳鐵匠那裏給馬釘掌去了。
陳鐵匠雅號“陳大錘”,能拿得動錘頭時就給鐵打交道,鋤頭、鐮刀、钁頭,菜刀、剪子、釕銱兒……凡鐵家具幾乎都做,除此之外還釘馬掌修驢蹄。
大錘白皙的皮膚敦實的身材,樂嗬嗬的脾性,乍看上去有一種大粗白蘿卜的感覺,四方八裏的人都知道白口鎮有個“陳大錘”,主要還因為他的“還魂湯”使得他聲名大振身價倍增。
有一次他受約到窯頭村給牲口釘掌,四個掌子剛釘了兩個,驢主人的媳婦兒忽然生孩子難產,黑紫的嘴唇還翻著白眼。大錘不清楚家裏的事,叮叮當當地還在忙,驢主人跑過去就是一聲喊:“你還瞎鬧騰個啥?俺這邊兒人都撐不住勁兒了,那驢算個毬,鬧騰啥你鬧!”大錘嚇了一跳,以為對方想訛賴他的修驢蹄子錢,剛要張嘴說,那邊就又喊:“顧不上那頭驢了,你要能叫俺家這人沒事兒,驢白送你!”
大錘身體肥胖行動不便,解下還未釘好掌的毛驢兒,騎上去一路快鞭去家裏拿來了“還魂湯”藥,湯熬好後產婦已牙關緊咬昏迷不醒,撬開牙齒灌下去後,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兒就蘇醒過來,最後母子平安。
後來有人千方百計討要那“還魂湯”的方子,鐵匠卻絕對不泄露。有一老中醫猜測,湯中的其中一味藥,就是在驢腹中未見過陽光的驢胎的蹄子,但這種藥取起來很難,所以就彌加珍貴。
陳鐵匠騎著那家的毛驢,來回二十多裏的路程隻用了半個多時辰,毛驢跑回來後,一頭栽到門前口吐白沫不能動彈了,產婦喝剩下的那點兒湯,大錘兌了些水給驢灌了下去,工夫兒不長,那頭毛驢叫喚了兩聲就爬了起
主人的媳婦兒孩子平安後,鐵匠繼續給驢釘掌,主人樂嗬嗬地說:“別驚動了俺的小兒,驢送給你了,牽回去願意釘幾副就釘幾副,咋恁也不用掏錢!”
魏老大和小桃趕到陳鐵匠的鋪子時,大錘正在打鐵,他的閨女陳寶妮扇風箱帶掄鐵錘。
鐵匠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叫日本的飛機炸死了,餘下兩個兒子已成家分開另過,兩口子和女兒在一起生活。雖然隻有一個女兒,但窮人家的孩子,向來是慣吃慣喝卻不慣懶做活。
寶妮已二十一歲,在當時的農村已經到了不易找到婆家的年齡。她跟著父親曆練了一身的好苦,和父親一樣敦敦實實的身材,紫紅的臉膛,大茶碗一樣粗細的胳膊腕子,和男人一樣的疙疙瘩瘩的一身腱子肉,身子卻細白,像一個透靈閃亮的白瓷茶壺,隻是少了一般女子的風韻。所以盡管活好,但就像一頭沒有犄角的牛,再辛勤的勞作也抵消不了那種看在眼中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