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鐵打的姻緣紙糊的情殤(6)(1 / 1)

老大抿了一口後,說:“你到底咋了吔,這的喝,誰能受了!那是酒,又不是水,俺娘那會兒,俺就嚇破膽了,你別嚇唬俺!”

過了一會兒,小桃喝下的酒就湧上來,渾身燥熱,腦袋暈乎乎的像鑽到了雲霧中,她解開上衣的三個扣子,紅豔豔的小棉襖映著紅彤彤的臉。

小桃倒第二碗酒時對老大說:“都說娘兒們喝了酒比花兒都好看,今兒俺就叫你看看,李小桃有沒有那點兒意思!”老大要奪李小桃手裏的碗,她卻端起老大的碗又喝了一口:“今兒黑夜就不走了,你敢不敢?”

老大像聽到了一聲炸雷,搖晃著的兩隻大手像兩把急著扇風的蒲扇,鼻子一直哼哼著說不出話。小桃拽住老大鬆樹皮一般的皴手說:“俺還就——就相中這倆大手了,再白的粉也抹不白、杠不平,就是,看著踏實吔!——也是,俺跟你,也就是咱村兒的那兩菶皂角樹,按說也算一對兒,離得也不遠,怕這輩子都到不了一團兒了,刨出來一個挪過去,也沒有人那樣兒做,就是硬做,也沒有個好結果,也——是,叫——寶妮爹——說準了,抽空兒——俺找——找太上老君去,咋樣兒?——嗯?”說著又解開了一個扣子,歪著頭,看著老大“咯——咯”地笑。

正說著,趙老拐嚷嚷著走了進來:“要臉不要?要臉不要?俺爹活著的時候就看出來恁倆人不是個東西兒,今兒咋說——嗯?”一邊說一邊拿拐棍兒敲打著桌子。

小桃晃晃蕩蕩地扭過身子,嘻嘻笑著說:“俺當是誰哩——哎呀,聚財!立到石碾街喊一聲兒,誰不知道李小桃不要臉!你在家那句話兒咋說唻?——嗯?能吃仙桃兒一個,不吃爛杏一筐?俺還真是那筐爛杏,爛杏!——爛杏,也輪不上你吃!老大吃了,也輪不上你!趙老拐——俺還跟你說——哎!——你,連恁那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哥哥也算在內,加起來也抵不過魏老大那個大屁!”

正吵嚷著,蔡改改跑進來,說:“喲嘿!誰家的野狗吃飽了大糞,跑到這兒來亂屙唚!喲嘿!拐子!怨不得腿拐,那心就不正!沒見哪個要臉的東西兒,拿個屎盆子專往自家人頭上扣!”老拐剛掄了一下拐棍兒,改改早抄起了一把鐵鍬,說:“還反了你了,再亂叫喚一聲兒俺聽聽,看敢不敢把那條腿也給砍了!”

改改的鐵鍬還沒有舉過頭頂,老拐就旋風一般往外跑:“快來逮潘金蓮兒跟西門慶啦!——孫二娘殺人了!——西門慶勾搭潘金蓮了……”改改追到門口說:“叫喚恁奶奶個頭!早就聽說大坡地出了個惡鬼,恁姑姑俺就是李家請來的鍾馗,跑慢點兒,看敢不敢撕吃了你!”

改改回頭安慰兩句就給關上院門往前邊院子裏去了。小桃扯了懷,趴到火台上淅淅瀝瀝地哭了一通後,酒就清醒了一些。老大給舀了盆涼水洗了把臉,她從包袱裏拿出那個白“鴨蛋”,細細地往臉上擦了一遍,給老大說:“不該喝你的酒,眼也腫了——不願意叫你看見俺難看,抱抱俺吧,真的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說著說著,就和在玉米地裏一樣勾住老大的脖子,兩條腿圈住他的腰,嘴裏哼哼著,身子和織布蟲一樣一伸一曲,打了幾個冷戰後就趴到老大的肩上像睡了。

剛剛從雲縫裏鑽出來的一彎冷月,忽然又靜靜悄悄地鑽了回去,小桃舒出一口長氣,迷迷離地說:“夠了,送俺回去吧!趕明兒,把那個花包袱兒給了俺兄弟,藍包袱兒就給你了!”老大怕老拐再鬧出些什麼是非來,就叫小旦和改改把小桃送了回去。小桃回去後,老大心裏鬧攘攘的不是滋味兒,就喝了兩碗酒睡去了。

第二天老大起得很遲,打開那個藍色包袱一看,一件白綿綢上衣,一條黑褲子和一雙尖口布鞋。就急忙把花包袱送給前院的改改,改改也是剛起來,正在梳頭,打開包袱一看,一對玉鐲子配些銀首飾,還有十五塊銀元和兩塊緞子被麵。

老大想起頭天晚上小桃說的一些話,重新說了一遍後,大家都猛地一驚。三個人一路小跑著趕到小桃家,家的門子虛掩著,推門進去,小桃穿戴得整整齊齊,口鼻流血已死在床上。

埋了小桃後的整一個月,小旦一直躺在炕上沒有起來,改改也是見天抹淚。臘月二十三,是打發灶王爺上天的日子,老大過來給放了一把鞭,小旦才起了炕。改改懺悔似地給小旦說著自己的種種不是,說她把姐姐害了。小旦說,好木匠除了榫頭鋸得齊,卯眼鑿得直,尺寸放得對以外,還要熟知木性,那楊木就做不了耬,唉!姐姐,沒有誰知道她心裏的苦……

老大回到家關住門憋屈了整整兩天,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小桃為什麼要擦粉描眉,原來她早有打算——她要在生命的最後時段留下一片耀人眼的火紅。她在玉米地裏要他給她留下半條命,因為另外的半條命早已死在了趙家,活著的半條命,她要幹幹淨淨地完成給弟弟娶妻成家的宿願。

①上馬石:舊時小腳女人多,騎牲口往來不方便,村宅的大門兩邊各有一個二尺餘高的台子,以方便上下,上邊的那塊大青石統稱為上馬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