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斜斜地照了瘦三家的少半個院落,他到底還是沒有數清那半罐子錢。剛數到一半兒的時候,文昌領了肖紅豔就到了家,瘦三就趕緊給點火燒水。
剛燒開水,雷月琴就背著醜妮頭拱著門進來了,瘦三就往外攆,月琴就一蹦一蹦地喊:“看琴嘞!看琴嘞!不走不走,打也不走。”瘦三娘就接過醜妮,給月琴舀了一碗飯,她卻不敢端,指著碗說:“叫俺吃?俺真吃了你可別打俺!”三口兩口喝了之後,把碗抱在懷裏就跑了。
瘦三回到屋裏,又倒出那半罐子錢:畫著萬壽山的紅二十元和藍二十元;畫著火車大橋的五十元有紅也有藍;耕地的一百元和萬壽山的一百元;還有畫著北海橋的藍、紫、黑、灰、黃的一百元;畫著收割機的五百元。耕地的一千元是深灰色,牧馬的一千元是深綠色。才找到那張畫著駱駝的淺綠色五千元票子,又不見了牧羊的五千元深茶色票子。牧馬的票子淺藍色的是一千元,淺紫色是一萬元。小玉幫著把一張張皺巴巴的票子抻展捋平,由於家裏光線暗淡,他到底想不起來牧馬的票子收來的時候究竟是啥顏色。
月琴喝完飯不知想起了什麼自己跑了,小玉拉著醜妮的手在一旁蹲著看,看著看著醜妮就在地上撒了一泡尿,尿水差點浸到他的票子上,瘦三把兩個孩子哄到院子裏,把那張牧馬的票子拿到院裏一看,才看清是一張淺紫色的一萬元。於是又高高興興地回去繼續清點。
“板凳兒板凳兒摞摞,裏邊兒住著大哥;大哥出來燒香,裏邊兒住著姑娘;姑娘出來磕頭兒,裏邊兒住著孫猴兒;孫猴兒出來作揖兒,裏邊兒住著公雞兒;公雞兒出來打鳴兒,裏邊兒住著草雞兒;草雞兒出來嬎蛋兒,裏邊兒住著老漢兒;老漢兒出來拿蛋兒,砰啪兒,兩半兒……”
瘦三剛數清兩遝,要數第三遝的時候,兩個孩子在院子裏騎著板凳“咣當——咣當”地響,加了那個大哥、姑娘、孫猴兒都攪在一起的的歌謠,他把終於數清的數字就又忘了。
瘦三從屋裏探出身子說:“小玉,不能唱這個,不能唱這個。”
小玉悄悄地對醜妮說:“俺爹說不能唱這個,咱唱個別的吧。”
“小公雞兒,入了窩;跟娘躺,娘擰我;跟爹躺,爹打我;我自家躺,貓兒咬我;嗝逗兒嗝逗兒氣死我!”
瘦三聽了小玉的唱,鼻子一酸竟想流淚,亂麻一般沒有頭緒的心境,變成了孤獨不堪清冷寂寥的難耐。
他開始從炕洞裏搬出那個粗瓷的錢罐子時,胸膛裏那個宏偉的計劃和藍圖,曾使他興奮有餘地隻想哼唱兩句絲弦,他抖抖地遞給小玉一張小票子,叫她去買兩塊*糖吃。他想數一數票子清清庫,不夠的話就再借上一點兒,看能不能給弟弟文昌置辦一個娶妻生子的窩。文昌卻進來摁住罐子口,給他說了半天入社的事,瘦三琢磨了半天,終於明白入社就是要他把灰毛驢交出去。
去年冬天毛驢在三道嶺崴了腳,瘦三套上自己把四五百斤的東西給拉了回來,他對灰毛驢的愛憐就像他的兒子,誰動了他的驢,就等於剜了他的心割了他的肉。
瘦三給充滿希望的弟弟當頭澆了一瓢冷水,不可商量的口氣堅定不移:“啥都好說,這個不能商量!”
文昌悻悻地出去了,不長工夫兒就把肖紅豔領了過來,肖老師的嗓音柔柔的娓娓動聽,無可辯駁的道理,像天上的月亮澄澈而耀眼。瘦三哼哼哈哈地應著,一邊燒水一邊想,你就是娶到俺家,你就是給文昌生了個一兒半女,那也不能叫俺把驢給了別人去,再說,俺娘也說了,俺家的小水池子,也養不起你這條大魚!你就是把碾碾滾子說得團團轉,俺也是磨走千匝不離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