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大全的侄子二楞,直到合作社成立之後才給他勉強說了話。二楞過年的時候也到大全家拜年,雙腿一跪之後就抬屁股走人,連悶屁都不舍得給他叔放上一個。如果是路上走了個頭頂頭,二楞子沒處拐彎兒的時候就扭頭往回走,有時候大全就有些急,遠遠地喊:“你個兔羔子,俺死了你也別給俺穿孝!”如果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他會一直跟在二楞的屁股後麵罵,二楞就在前邊跑,一邊跑一邊喊:“甭攆!咋你也算計著爺爺奶奶都死了,死無對證了,你跟俺爹反正有一個是要的,恁倆人就不是親弟兒們!”
二楞給大全記仇,全是因為他抓小彩和馬寧那件事,在鄉裏的時候,他的棉帽叫小彩一把揪下來給扔到了地上!戲上不是說,曹操割下自己的一把胡子就算行了大刑,那人頭上的帽子,如何不是一個人的臉麵和威風!令人想不到的是,大全還在上麵踩了兩腳,又給擰成了一個泥餅餅!他明明抓住了那個往蓋家的鍋裏屙尿的琉璃球,叔叔卻不去痛打那個屙尿的屁股,反過來卻去死摳那隻看見了的眼!讓他這個威武雄壯的民兵副排長在鄉裏威風掃地。
更可惡的是,小彩尋死覓活的當天晚上,叔叔還當著全家人的麵,讓他給小彩賠不是,他甚至還當眾踢了他的屁股,給石小彩抹粉壯膽:“這好人不靠管,賴人不靠教,這響當當的老蓋家,決出不了那齷裏齷齪的人!二楞你個齷齪貨,頭叫驢給踢暈了,你個不吃好糧食的貨……”
二楞抱頭鼠竄地從大全家出來後,衝著門口狠狠地說:“白骨精大鬧天宮了!俺就看恁家以後還有沒有個安生的日子過!——唉!真是個麥秸頭!”
蓋大全罵歸罵打歸打,他們到底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叔侄。合作社剛開始的時候,大全就一連往二楞家跑了好幾趟,叫侄子成了第一批又受獎勵又有榮譽的社員。
事後蓋大全也曾偷偷地給二楞解釋:“恁叔叔吃的鹽比你喝的飯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跟鬥兒翻得再歡,你還是個猴兒,你那倆心眼兒,還觀不滿棋盤呢!”二楞自然是滿心的不服,蓋大全把那顆分分明明敲掉的牙,堅定不移地吞咽到了肚子裏去。
後來的好長日子裏,二楞看見大全就渾身難受,他寧願跑到旮旯裏自己痛打自己一頓,也就是不服叔叔的氣。大全總是給他說,水滸裏的一百單八將,哪個不是一條條硬錚錚、響當當鋼筋鐵骨的漢?有哪一個最後不是叫人給摁到大老爺的明鏡高懸之下,當眾扒掉衣裳褪下褲子,先打個皮開肉綻,再往眉麵上給刺上金印打入死牢?看那一口口的氣爭的?——嗯?也不想想,就你那條瘦脊梁骨,又能擔得動多大分量的東西兒?得過,那——就且過,唉!那大清朝的皇帝,數不清的能耐人給扶著、撐著,那個金鑾殿還能沒有了——唉!那該穿棉還是該穿單,再好的身板兒自己說了也不能算,那得老天爺說了算!
大全說完後歎一聲氣又跺了一下腳,那意思是你要再領悟不透,真實在沒法兒說了。二楞把頭一扭,滿腔怨氣地嘟囔:“一大把蒼蠅塞進嘴裏嚼巴嚼巴吃了,你當那是一塊香生生的肉?啥一百單八將,黑宋江領著一大堆吃鼻子屙膿的軟蛋毬!白叫俺當俺也不當,啥林衝,要是俺,就先弄死高俅!還啥老天爺,老天爺也得先看看是啥事兒,那些個事兒,哼!老天爺說了也叫他不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