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兒院落沉悶安靜如一個深邃的地窖,當那塊木板床安靜下來之後,一種奇怪的“嗚——嗚”聲就穿越夜空而來,聲音好似從某個遙遠或幽深之處發出,夾雜著似有似無的“嗯——嗯”的響聲,一會兒像在敏敏的房間,一會兒又像在別處,起升開始害怕——大隋朝就鑿通的運河,指不定真有水怪?
第二天剛明,老杜就把他叫起來走了。
當紅彤彤的晚霞在運河中亂飛的時候,他們才回來,兩個人買回一匹騾子兩頭驢。牲口要有殘廢等級,騾子差不多和老杜一樣的級別,兩頭驢是一對兒難兄難弟,進大門入驢圈的時候,一頭撞在了樹上,一頭自己摔了個跟頭。起升緊緊地將裝錢的包袱綁在腰間,心想,這個老陰陽,給俺買牲口?殺肉吃都恐怕咬不動。
夜裏,起升又聽見奇怪的“嗚——嗚”聲,比頭天晚上還瘮。
天微微亮的時候,起升早早地醒了,木樓板不一會兒就“咯吱——咚,咯吱吱——咚”地亂叫起來,分明是三條腿走路的聲音,他知道,是老杜來了。——凡高低不平之處,他都得有個身外之物幫著。
老杜用兩個指頭勾著他那把竹皮暖瓶,剩餘的幾個指頭還夾著一包肉,大喘了幾口粗氣後把東西放在床板上,說:“趕緊洗洗,就著熱水把肉吃了,到上回洗馬的地方兒去。”說完,就“咯吱——咚,咯吱吱——咚”地又走了。
吃完後,起升去茅房騰空了肚子,把腰間的那個包袱緊了又緊,掏出那盒“高原羚”,看了一會兒後,扔進了茅坑裏。
他猶猶豫豫地來到那個洗馬的地兒,蘇敏敏早坐在一邊等,見到他後,嘴角輕輕地一咧,兩隻胳膊顫抖著搭在胸前,低著頭說:“這幾天忙,慢待你了。”他一腔燃燒的怒火本像紅彤彤的火燒雲,敏敏一低首的問候卻如高空裏忽地卷了一陣狂風,漫天的火燒雲就飛了個精光光,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敏敏說老杜趕了三頭驢已先走了,在十裏外的孟家坡等著他。起升就奇怪,說昨天買的牲口還沒死?敏敏說,死了,這會兒正在鍋裏煮呢,到中午就熟了。起升才知道和上次一樣,敏敏又到牲口圈裏給換了。他的心裏就湧起一股說不清的酸楚和愛憐。
當兩個人走到一處滿眼青紗帳的地界,除了頭頂上的鳥和地上的蟲,再見不到一個睜眼活物的時候,起升伸手去腰間解他的包袱,敏敏以為他要做什麼,連連地擺著手說:“不行,不行,不行,真不行,今兒啥也不行。”直到一步步退到玉米地裏,還一個勁兒地擺手,無處躲藏的神情像一隻驚恐萬狀的小兔。
敏敏擺手的時候,兩隻胳膊腕上露出來一道道青紅的印痕。兩個人一個要躲,一個卻非要看,拉拉扯扯地進了青紗帳的深處,直到敏敏差點兒摔倒才算停住。當起升把敏敏抱住的時候才知道,她身上的傷不隻兩個手腕,那些看不見的地方幾乎是體無完膚,他的手每到一處,她都微微地一震,輕輕地喊叫。
敏敏淚人兒一般地告訴他,萬福來就是一個畜牲,原先不走水路走旱路,如今水路旱路都不走了,也不知道在口外中了什麼邪,綁起她的手來還把她的頭塞到悶罐子裏,連摳帶撓的過不了癮,還拿煙頭兒燙!為的就是聽那一聲聲慘叫!她遲早要死在姓萬的手裏,要不是等他,她就跳進院子的井裏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