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鐵樹開花的人度日如年的夢(2)(1 / 2)

滿倉娘聽說有田回來後一路喊著就往家趕,酸棗木拐棍兒也甩出去老遠——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天知道為啥她竟沒有摔跟頭!

一撥兒又一撥兒的人都來看有田,有田媳婦兒來的時候專門燙了一頭卷發,當地人都管卷頭發叫“鼓斂毛兒”。滿倉娘四盤四正地坐在炕頭兒上,懷裏抱著重孫女兒,膝蓋上坐著重孫子,蕩漾一身的豪情滿懷,播撒給了每一個來來往往的人,翻飛的笑聲爽朗無邊而底氣十足,像個八麵威風的“老太君”。

大家恭維幾句“老太君”後,就開始圍著一頭“鼓斂毛兒”的有田媳婦兒看,心裏頭說不清的驚羨和新奇,和“鼓斂毛兒”一樣蓬蓬勃勃地翻卷著,他們把嘴唇吮咂得叭叭叭地響,像剛吞咽下一塊肥美的大肉。

“鼓斂毛兒”最大的震動效果,是給在北圪台兒上閑蕩的人準備了消磨時光的話茬子,就像故事書前邊的“楔”或“引”。因為“鼓斂毛兒”再好,那也是人家有田的媳婦兒——老林家的人。“骨斂毛兒”在天津生了一個閨女一個小子,就是生養的地方遠了點兒,那也千真萬確地都姓林!——把每一個人的神經敲打得嘣嘣響的,還是那黃澄澄、硬殼殼的撈飯和綠嗖嗖的酸黃菜。

從進門兒到家直到天黑,有田一直沒有看見他的二兄弟,打問了幾次,都告訴他在“事兒上”忙呢。——當地的莊稼主兒把殯葬故人所進行的一係列活動,約定俗成的稱呼是“事兒上”。

第二天過了中午,仍不見傻二小,有田說是不是找找去,在一旁蹲著的滿倉把兩隻手往膝蓋上一搭,栽著頭說:“不用找,也不好找,三鄉五裏十裏八裏的,他都去。這幾年,白事兒多,一個接著一個。要是在近麵處兒,‘事兒上’也不太忙了,他一準回來,這個老二,他是真忙……”

饑饉的年月裏故去的人就多,尤其是那些老弱病殘,有時甚至連留戀的話都來不及說上一句就匆匆地上了路。按大坡地的風俗,故去的人要在家裏臨時搭起來的“草鋪子”放幾天,“草鋪子”前邊的供桌上放一隻碗,孝順的兒女會按時把一日三餐往碗裏放,停喪期滿那隻碗就夾滿了飯,碗裏的吃食當地人叫“遺飯”。出殯時多數人家會找一隻竹籃子,把路上要撒的紙錢、打陰間惡狗的餅子、長明燈等一幹物什,連同那碗“遺飯”一同放到籃子中,籃子就叫“遺飯籃”。提籃子的人走在靈柩的前麵,連手裏的東西一齊送到墳上,回來後再幫助打掃一下,喪事的主人自有一些酬謝的東西。

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傻二小幾乎成了提遺飯籃子的專職人員。他很樂意幹,因為既能混上幾天飽飯,又能賺上幾個小錢,別人也願意用,因為“傻二小”有雞叫鬼的“半仙”身份,要是他高興了,說不定把故去的親人往那邊送的時候,給添上幾句好話,也少受些陰間惡魔的荼毒。所以那些和奈何橋相通相連的活,一般的人家都願意叫傻二小幹。

都說傻二小應承著陰間那邊的差使,他能提前知道即將仙逝的那些人的名單,盡管都知道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信其有則有,信其無則無,但令人奇怪的是,傻二小多少年來很少參加正常人的群體活動,但越來越多的人發現,村子裏的許多人他根本叫不上名字,但他很多時候都會準確無誤並且不差時辰地找到有喪事的人家。

或許由於他的執著殷勤功勞卓著,這些年那邊就一直給他提職加爵,管的麵積越來越大,管的事也越來越多。人們這時才恍然大悟,陽間這邊的人分了三六九等,陰間那邊自然也有一二三四,按陰陽兩處對等算,傻二小在那邊至少也該是個正七品的官,加上近兩年的饑荒年月,有時一天兩三戶、四五戶的喪事竟叫他有些應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