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又歎了口氣:“俺是‘牛頭’,那邊兒是‘瓦缸兒’。割了‘牛頭’,家現時就沒有了;敲了‘瓦缸兒’,以後就沒有家了。俺把頭抻到那兒,輕輕兒把‘瓦缸兒’拽下來不就沒事兒了?”
秀山娘一驚,一把攥住林先生:“俺說,當家的,這可不是鬧著耍的事兒,一步邁出去可就是倆腳蹤兒,緊蹺也蹺不回來。”
林先生說:“這底下的事兒俺不管了,你找個合適的人給瘦三說去。”
秀山娘一鬆手蹺腿就往外走,林先生就喊:“哎呀,趕明兒又不是老陽兒不上來了,是你的東西兒誰也給搶不走。”
秀山娘回頭一笑:“來不及了,那邊兒的‘瓦缸兒’叫你給碰出來紋了,俺手笨看給拽壞了,俺去把那拽不壞的人給叫過來。”
林先生攆到院子裏麵說:“這種事兒你自己說?這,這,這,這咋能說出來?萬一那邊兒說點兒別的什麼,你蹺出去的腿還能蹺回來?”
秀山娘又是一笑:“咋說?上嘴片兒下嘴片兒一碰不就出來了?你不是常說,這成大禮咋咋咋,誰管他蹺腿不蹺腿……”她火急火燎地走了好遠,還聽見林先生嘟囔:“倒是成大禮不拘小節,是吔,你也張得了口!迎風吃炒麵,這嘴張得也忒不是時候兒……”
到了瘦三家,她又一次把男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小玉開始倒沒有說什麼,隨手遞過來一個小板凳就繼續往衣服上縫補丁,瘦三響響亮亮地在院中放了幾個大紙炮後,也靠著門板蹲下來,拉長的瘦臉比外麵的天氣還冷,胸脯一鼓一鼓地漲起老高,像頭正拉犁扯耙的牛,每過一會兒就咧咧嘴又朝她這邊翻翻眼,翻眼的時候黑眼珠子少白眼珠子多。
她的雙肩和脊背不由自主地向下拖,心裏頭後悔沒有聽男人的話。瘦三翻眼的間隔一會兒比一會兒短,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他鍋裏的一塊吱吱亂響的貫嚐,再煎上一會兒,瘦三真的要給裝盤子了。
心裏正想逃,小玉拿嘴咬斷連在衣服上的線後,頭一揚,問:“嬸兒吔,啥事兒?這長時候兒了,也不吭聲兒,等著聽呢!”瘦三看看閨女,沒有太惱的樣子,又翻瞪了一眼秀山娘,就出去了。
秀山娘不知猛然從哪裏來了一股勇氣,一把攥住小玉的手,翻過來翻過去連看了幾遍後,以一個不得討價還價的口氣說:“走!閨女,跟——俺——去俺家,有事兒。”
秀山娘拉著小玉的手,滿心歡喜的樣子像拾了塊寶。小玉羞羞答答地被拉進了林家的門,大辮子在屁股上一顛一顛,低眉頷首的樣子,像經綿綿春雨剛洗涮之後的一朵花。
或許是那個“瓦缸兒”根本就沒想往“牛頭”上套,或許是拽“瓦罐兒”的人心靈手巧技藝高,小玉一到,就牛歸了牛圈,“瓦缸兒”又放回了牆角兒。
到了秀山的屋裏,小玉就往門板邊上一斜身,在那個有倚靠又有遮掩的地方,往炕上瞟了一眼,說:“是呃?——病了?咋跟紙糊的燈籠兒一樣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