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牛頭上的瓦缸土地爺的腳力(7)(1 / 2)

幾年來,白運昌瘦三心裏頭,一直綰著一個無人知曉亦無處傾訴的千千結,那個結,就像生在牛頭堖頂上的一蓬瘋長的圪針,在日出日落裏滋生,在春風秋雨中蔓延,拔不去又砍不掉,每一陣風過,都張牙舞爪地搖蕩,每一陣雨過,都拚命地往下紮根。埋藏在他心中的那個疼痛似乎成了一個永遠。

這個永遠開始於周山杏嫁到白家來。山杏剛娶過來的時候,黑黑的臉龐像蒙著一層霜,一聲吼叫連小玉都嚇得哆嗦,娘說剛娶來的媳婦兒就是懷揣了一塊冰,靠心暖呢。全家人就敬神明一般貼上心去暖,暖了久久又久久以後,卻不見滴下一滴水珠兒來。

弟弟文昌賠上去的小心,摞起來恐怕比他念的書都高,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吵鬧的時候多歡喜的時候少,文昌也曾給安社長說過隻言片語的事,安社長說:“這小黑妮兒,心性高——生活吔,就是一本兒書,靈氣的人翻幾頁兒就看個差不多;差點兒的,就叫她一頁兒一頁兒慢慢兒看。山杏她隻要沒有別的事兒,有羊遲早都趕到山上。”

文昌給嶽父嶽母吞吞吐吐地也說起過,周大中說:“沒啥吧?山杏兒——有她姐姐在前邊兒比著,總想做個端盤子上桌兒吃飯的人,坐個——小板凳兒,就不是心思。恁家吧,也是——那個,時候兒長了,也就好了。”

韓老等見到山杏就把臉一沉:“閨女!沒見過知了?就是上到樹尖尖兒上去,也還數不著它高,樹還長呢!天上的雲高,要沒個根兒,風兒一吹就散了。”散與不散,那隻是老天才能管得了的事,娘的話倒著實是山杏耳邊的一陣風。

文昌從公社又回到學校教書和他娘的死幾乎同時發生。

那也是六0年,安社長去縣裏開會,文昌以群眾代表的身份也參加了會。小組討論征求意見時,文昌比批鬥王炳中時的發言還利索,三句話還沒有說完,就揭了虛報產量放衛星的底,縣裏的領導正要給上綱上線,安社長在後邊把削尖的鉛筆芯子一下子插到了文昌的肉裏。他給領導眨了眨眼,又小步碎顛地跑前去,附在領導耳邊悄悄地說:“他有點兒——精神病,跟他媳婦兒生氣得的——這不是,來開會就順便領了來,還沒顧上去醫院看呢,你看那倆眼,是不是有點兒呆?”

文昌當時還真有點兒呆!——四周幾乎所有的眼睛都奇怪而驚懼地望著他,好像他才是大災荒的罪魁禍首!

領導不滿意地擺擺手,安社長順手一拽,拉起文昌就跟跟鬥鬥地離了會場,直到回到了大坡地,安社長才終於擠出了三個字:“書呆子!”

後來文昌就被派出去學習了一段時間,回來後就又回到學校當了老師,山杏更不高興,變本加厲地跟文昌吵鬧。安社長看不過,給山杏說:“還鬧!還鬧!當老師養活不住你?——給你說,那個肖紅豔還等著呢,要不你就挪挪那個窩兒試試?”從此之後山杏就再不敢去娘家住了。

安社長沒人的時候給文昌說:“嘿嘿!嘿嘿!咋樣兒?多學著點兒,這些書本兒裏頭都沒有,這叫領導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