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大清沒有很好地察看日本的虛實。
日本政府當然不會昏了頭,貿然相信日軍能從遼東推過山海關、直推到直隸大平原,估計,“大潮”還不等漫過山海關,浪頭就消失在遼東土地上。
一直嚷嚷著要“早打、大打”的山縣有朋友被召回日本,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
說明,其實日本有高手,一直小心地把這場戰爭維持在局部範圍和可控強度以內。
發動這場戰爭的人,已經開始感受到日本先天存在的不足,製約日本戰爭的“魔咒”已經開始露出爪牙。(此前本書第三章第三節“先天失衡的經濟轉型——殖產興業”有過討論。)
當時,日本打向威海時,已經因國內困難重重[ 《中日甲午威海之戰》],國外列強虎視眈眈,正陷於極端窘困之中。連陸奧宗光也不得不承認:“內外形勢,早已不許繼續交戰。”[ 《甲午戰爭史》引《伯爵陸奧宗光遺稿》]首相、外相,愁顏相對,陷入憂心忡忡。
因此,這時就可以判斷,如果戰事能夠持久下去,對中國是非常有利的。(見前一章威海戰鬥。)
……………………………………………………
首先是一個國家的軍力。
日軍始終擺脫不了兵力不足這個弱點,所以,始終更象是在機動作戰。不但占領地難保,要發動更大的戰爭,特別是要攻向直隸,必須從其他戰場抽調回軍隊。
第二軍攻下威海後,便不停打報告,要求撤回遼東,就是又一個明顯的例證。
以後,日軍大本營同意山東日軍陸續撤軍。在山東重點確保的的地方,僅有威海一地。
撤走之前,日軍曾向煙台方向發展過進攻,以擴大威海占領地,但日軍一去,隨後山東清軍便開始反攻,收複牟平、文登、榮成等地。
繼續打下去,時間,肯定在大清一邊。
至於直隸大決戰,如果遼東的日軍抽調登陸山海關,遼東清軍隨後可以收複失地。估計,日軍拚死,也隻能確保大連和旅順作為基地。
即使日軍集中全部兵力,能否攻破清朝重兵防守的京津之地,實在難以預料。
或者說,勝算不大。
僅依賴大連、旅順,加上威海,作為日軍後方保障,也是一件很懸乎的事,一旦這裏再失守,日軍便會陷入重圍。
所以,所謂直隸決戰,那還不如說是一種姿態,一種虛張聲勢。伊藤為大本營選擇了一個目標——澎湖,就是再一個例證。
打來打去,日軍始終是在遠離京師的地方打轉轉。最後,一場精心策劃、礪兵秣馬十幾年充分準備的戰爭,連一個省城都沒有打下。
參加了甲午海戰並撰寫了《黃海海戰鬆島艦戰況紀實》的日軍聯合艦隊“鬆島”艦魚雷長、海軍大尉木村浩吉,就曾撰文“忠告”國民,“那些相信攻陷帝都,必是其屈服之時者,恐怕忘了清國之龐大。此外,以為彼將因不堪我之roulin而屈服者,均是忘了其乃大國之人。今試觀清國全圖,將實際被roulin的部分塗上墨汁,然後掛在牆上,離開一點仔細看看,是否果真有降服該國的能力?”
……………………………………………………
所有的戰爭,最後都化為兩個字——“經濟”。拚的是經濟、科技,綜合的實力。而經濟,是基礎之基礎。
直接說,打仗,就是燒錢。
在伊藤博文心裏,戰爭已經快到頂點了。本來國庫可以用於戰爭的全部資金隻有2340萬圓(銀洋),日本政府拚著對“赤字”的最高承受能力,籌集了2.25億圓的款項(稱確保戰費),包括四次發行公債,籌得1.25億圓,通過銀行借款外加一點民間捐款,籌得1億圓。(每1.5圓折合白銀一兩,大家可以自己算)
甲午戰爭開始後,日本不僅投入了本國幾乎全部的陸海軍,國內兵力空虛,還有更重要的是——日本快沒錢了。
為了維持這場戰爭,日本已經花費了臨時軍費兩億圓。
而當時日本全年財政收入約6000萬圓。也就是說,為了打這場仗,日本把未來幾年的錢都花完了。
整個國家也變成了一個為戰爭服務的機器。在戰爭正式爆發後僅僅三個月內(至1894年11月),日本全國工業生產就減少了一半(51%),商業減少了三分之一(31%),農業生產減少了13%。為了繼續打下去,日本已準備向彙豐銀行借款。而天皇咬著牙不同意借款,因為他知道那樣很可能會使日本成為英國的附庸。
日本人的血已經快流光了。
大清還在不緊不慢、反應遲鈍,但卻仍源源不斷地發出後勁。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打成持久的消耗戰,是伊藤博文最恐懼的結果。
……………………………………………………
況且,日本國內民眾也快到了承受的頂點。
雖然前線一再發回捷報,隨軍記者也不遺餘力地描寫皇軍戰績和英勇事跡,一大幫畫家夜以繼日地描畫著想象中的壯麗動人場景,日本的宣傳機器也瘋狂開動,進行宣揚甚至欺騙……但與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實際上甲午之役,日本人還沒有嚐到勝利的滋味,人民的狂熱程度,也絕對沒有後來侵華戰爭和二戰時那樣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