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若素,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經常失眠。所以我幾乎無法消受那些流光溢彩的夢。
夜深人靜獨自清醒並不是一件不好的事,往往在這個時刻你才會發現很多尋常難以認識到的奇異現象。比如蘇綠娥打著手電筒來幫我掖被角,她的動作很輕,以至於一束光安詳的流淌在地上,照出她妖嬈但憔悴的臉龐。比如小貓蜷縮著依依呀呀的說著夢話,打著飽嗝,磨牙,放屁,變換睡姿。再比如雷雨交加的晚上,雨滴拍打著玻璃,產生清脆疼痛的碰撞,很多淩厲的白光閃現在眼前,讓我忘記幼小的生命體生在世事多磨的人間。亦或是蘇灣稻田裏的蛙叫和伏暑過後的蟬鳴,是我小時候所聽到過的最美妙的音符。
而其它難以入眠的時間,我都是用空洞的幻想來彌補空缺。我幻想我的未來,能變成一個大姑娘,走出巴掌大的蘇灣村。我幻想著我的丈夫是個位高權重切英俊貌美的男人,他主宰我並帶領我走向幸福的殿堂。
直到長大後我都還這麼以為,幻想遠比夢境要更加自由和直接。幻想存在於自我意識,夢境要經過腦神經的一係列加工製作。幻想可以推陳出新,促使自我達成意願。夢破了,我們便重回到殘酷的現實。
安之說,若素,你把心理學的東西都給曲解了。弗洛伊德並沒有這麼細化。我白了他一眼。默不作聲的走開。
他知道我的蔑視和自以為是。
蘇灣長大的孩子似乎比其他地方的孩子更加善解人意。當然蘇綠娥除外。
六歲那年她帶我走上了水庫的壩上。蘇灣四麵環山,中間有一麵寧靜的人工湖。這樣的景致給蘇灣人們增添了不少喜悅的心情。
我無法計算那是第幾次,隔著波光粼粼的湖水,眺望遠處黛青色的山。蘇綠娥穿著輕柔的花格子衣裳,她的眼神變得溫順而綿長。她可以靜靜杵在這裏半個小時之久,中間沒有任何言語。眼角的細紋在太陽底下泛著光。像一位翹首待望出海歸來的老婦人,她的模樣讓我想起來人們說的望夫石。
盡管我不喜歡這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可是我還是害怕她變成不會說話的石頭。即便沒有人罵我笨手笨腳,罵我跟地裏的野麥一樣的賤命。
我試探似的去拉她的衣角,她略微的回轉一下眼神,嘴角有些搐動。然後她無比隨意的甩掉我冰涼的手,挪了挪腳步,跟我隔開一段距離,這段距離,像荏苒的時光一樣隔開了我們母女間的罅隙。
村裏的大人們說,父親就死在這裏的,被洪水淹沒了。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被衝到了下遊,全身水腫,辨不清模樣。隻是身邊有隻竹籃子,那是蘇綠娥手工編織的。他們都說蘇綠娥長的一副好臉蛋還生的一雙巧手。娶到她真是爸爸的福氣。
可我從不這麼以為,我覺得這個女人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她對我不好這我足夠有理由去否認她的一切。
我說,我才不相信爸爸是被洪水衝走的,一定是蘇綠娥那個女人謀殺了爸爸,她想學潘金蓮。
安之捂住的嘴巴一雙小腳跺的地動山搖。
沒看見村長過來了麼?,你要是再這樣嚷嚷,你家又要不得安寧了。綠娥阿姨再鬧著上吊,你怕不怕啊。
我抬頭看了一眼,彎著腰一手背在後麵一手端著紙卷煙的村長果然正走在田埂上,他正往我們這個方向瞄過來。大人們說,村長是見過世麵的,他手裏拿的那不叫煙,叫做雪茄。
我跟安之趕緊蹲在菜地裏,綠色的長豆角和幾顆玉米嚴嚴實實的遮住了我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