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憶震驚地看著這個讓她在三個月內領略了悲歡離合、生死不朽,卻突然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一場隱瞞、一場騙局、一場手段的男人。
她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沉寂在幽深無底的絕望之中。燭光搖曳,這個男人的眼睛裏有忽明忽滅的暗濤洶湧,也有深不見底的詭秘籌謀。她以為他光明磊落,光明到權位可拋,磊落到生死可棄,但他竟然是這樣一個貪婪到不擇手段的人,他竟然將她變成了一個背叛家國的奴役,竟然將她最純粹的感情玩弄得如此徹底!
她突然覺得全身冰冷。比起死亡,活著,才是這個世界最嚴酷的懲罰。她顫抖著倒退,隻想遠離這個她傾其所有托付終身的人。
劉瑛心痛地看著她,不知失去了她的信任,他還能再說什麼。他隻能說:“今日你說,我若做錯事,你會寬容饒恕我一次。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隻有這一件事,我祈求你的原諒。給我一年的時間,我幫你將這個宋王徹底‘殺死’,我們改名換姓,周遊列國,逍遙……”
“別說了。”蕭憶轉過身不再看他。
“憶兒,你相信我,這一次我沒有騙你,沒有任何隱瞞,以後也再不會了。我不眷戀這個王位,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我隻想陪著你,咱們去趙國耕田,去楚國釀酒,去蜀……”
“宋王劉瑛,我齊國蕭憶沒想到宋國竟然連一國之君都可以是出爾反爾的苟且之徒!你明明知道,我若不殺死宋王,為齊國報仇、為父母報仇,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現在失身失德,失去家國,而宋王卻告訴我,他想拋妻棄子,立我為後,利用我失去的一切來換取宋國對齊國名正言順的侵吞。你覺得,我還有可能跟你去周遊列國、自在逍遙嗎?你可以拋妻棄子,可以拋棄宋國,但是我不可能拋棄成千上萬的齊國冤魂,不可能忘記死在你父親刀下的父母。”
“憶兒,你為何不能為自己活一次?我能為你放下家國,能帶你遠走高飛,為何你卻不願為我也放下家國,和我一起去自在地活著?”
蕭憶冷笑著說:“你為我放下家國了嗎?我早就棄了家國、棄了生死,而你……你有什麼資格再找我要一年的時間?”說罷,她拂袖而去,身法極快,瞬間便隱沒在白玉宮的夜色之中。
劉瑛看著她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的背影,他的心也瞬間被夜色吞沒,隻剩下沉重的悲傷壓抑得他不能動彈。也許所有的隱瞞,都應該瞞一輩子。是他一廂情願地以為,她對他的情感早已超出了前塵往事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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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憶在夜色中沒有目的地奔跑。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個白玉宮,但也沒有人像她一樣迷失在此。不知不覺,她跑回了自己兒時住的寢殿。那是母親的寢殿。
打開門,黑漆漆的,了無生機。忽然一陣肚痛,她無力支撐,蜷縮在冰涼的地上。她以為憤怒和悲傷是無法克製的,卻沒想到這實實在在的腹痛竟能消融掉適才的憤怒和悲傷。她好像忘了一切,忘記了齊國的覆滅,忘記了桃花溪畔的墓塚,隻剩下這糾結難纏、反反複複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呼吸聲裏夾雜了腳步聲,她疼得看不清來者是誰,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關切地問:“你怎麼在這裏?”她疼得兩眼昏花,緊緊拉著那個人的衣袖。那個人歎了口氣,說:“你真的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