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劉瑛獨自提燈走到未加半點喜慶裝飾的素華宮。那是母後給蕭憶安排的住處,離楚國公主的錦繡園不遠,也算是應了母後所言的“國禮迎娶,與楚國公主平起平坐。”
秋夜寒涼,劉瑛心裏也是一陣寒涼。若不是他告病放下朝政,一路跟隨蕭憶,母後也不會發現他們的蹤跡。是他自亂陣腳,猶豫不決中疏忽了母後在宋國的勢力。千錯萬錯,是他不該任性如此,是他不該急於求成,是他不該以欺騙為手段得到蕭憶。
來到蕭憶房前,看她坐在一盞燭光前一動不動,側臉輪廓清晰,仿佛化成了一片瘦弱的剪影。劉瑛心中一痛。這是他們的大婚之夜,但他已是兩個女子的夫君,又以卑劣的手段留下眼前這個女子,他有何顏麵去麵對他心中所愛?這樣的夫君,她想要嗎?
但這畢竟是他們的大婚之夜,就算她不願見他,他又豈能不來?他輕扣房門,悄聲說:“憶兒,我們聊一聊,好嗎?”
蕭憶遲鈍地起身,緩緩打開房門,麵無表情地看著劉瑛。
劉瑛說:“我可以進來嗎?外麵涼,你別站在門口。”
蕭憶轉身進屋,坐回了剛才的燭火旁。屋裏不但沒有喜房的布置,連首飾擺設都沒有,婢女也被蕭憶打發走了,隻有簡單的日用品和被褥。冷冷清清的,惹人憐惜。
劉瑛不敢驚擾她,隻坐到了她對麵。他看了看四周,說:“素華宮陳設簡陋,屋裏看著空曠,回頭我讓人多拿些東西來給你用。這屋子倒是朝南,冬暖夏涼,不過入冬前還是要多加幾個暖爐。婢女你若嫌少或者不喜歡,我再調撥些穩妥的人過來。”
蕭憶並不抬眼看劉瑛,盯著燭台上流下的蠟,說:“我已身敗名裂,齊國王室顏麵無存,宋王,你可滿意了嗎?”
劉瑛說:“憶兒,這件事我在回玉都的路上已經解釋過多次,現在已不知道該如何再與你解釋。我從未想把我們之間的事公諸於世,甚至你在九州國宴公然行刺的事我也舉一國之力壓了下去,不了了之。我若想利用你來侮辱齊國,大可不必等到此時。母後所為,我並不知情,但也確實是因為我的疏忽,她才得知了你出宮後的行蹤。我不求你馬上原諒我,但你已有身孕,身體要緊,不要再悶悶不樂,偶爾也出去走走,找人說說話。你若不願跟我說話,你想見誰,信任誰,我給你找來便是。”
蕭憶幹笑著說:“我想見諸葛,他醫術好,為人坦蕩,一路護送我到楚水也未出差池。天下之大,我隻信任他一個人。你若把他找來陪我待產,我便不會悶悶不樂。”
劉瑛知她是故意說氣話,但那諸葛遁跡是楚國大商賈的公子,與宋國毫無利益糾葛,又略懂醫術,對待蕭憶是萬死不辭,值得信任也不無道理。劉瑛歎道:“你若真的信任他,我請他來便是。但這後宮之中住個男人總是不妥,不然我讓他住到太醫院,當你的醫官,每隔幾日來給你請脈,陪你說說話?”
蕭憶沒想到劉瑛會如此痛快地答應,不置可否間心中已生出一絲溫暖。這世間是怎樣的男人才能對自己悔恨和憐愛到如此地步而對自己無理的要求絲毫沒有怨言?這個男人不僅已是自己的夫君,更是自己孩子的父親。
劉瑛見她不答話,繼續說道:“後宮之中,自古人心叵測。憶兒,你要小心母後和喬美人。她們……”劉瑛欲言又止,但想來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提起,還是今日一吐為快:“母後為了喬氏一門的權勢,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可以舍棄,在這宮裏,我實在不知道如何保護你,所以你讓那楚國人來,我倒也有些許放心。至於喬美人……她的孩子也是母後和她一手促成的,隻是我當時還不知道後宮的那些手段。憶兒,等你安穩地生下孩子,我也將國事料理得差不多,咱們還是可以遠走江湖。我以前承諾你的,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蕭憶搖頭道:“你一次又一次騙我,我再不會相信你的任何承諾。你也不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你不僅是宋王,你還有你的母後、你的喬美人、林美人,還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而我,隻是個國破家亡、身世可悲、受人擺布的賣藝女。我們本不該相遇,更不該互相傷害。我不該索要你的王位,讓你和我遠走天涯,你也不該留我在這齊國舊宮中度日如年。如今我有孕在身,行動不便,但有朝一日,我會帶著孩子離開這裏,離開你。我不想讓我的孩子變成他父親這樣的人。你走吧,不必再來看我,我隻想安心養胎。”
劉瑛欲言又止,隻好起身離開。他在她心中是怎樣的人?是不是出爾反爾、心機叵測、優柔寡斷……他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