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酷刑,意在潰人心智。那木桶之中,因原本就盛有半桶水,所以鮮血滴入,才會發出透亮而沉重、死寂卻靈動的滴血之聲。囚犯雙眼被遮,唯一的感知,隻來源於聲音。鮮血緩慢滴落,那匕首上還塗了抑製凝血的草『藥』,滴血之聲不疾不徐,就如死亡,款款而來。
時間流逝,卻又在血腥的氣味中凝滯。退一步,可生。進一步,即死。但是囚犯並不知道,那一直流血的傷口其實並不深,流血也並不多。他們隻會在這生無可戀、求死無門的寂靜之中,逐漸沉淪、受盡折磨。
可是恕兒並不痛苦。她甚至覺得,此生此世,就算孤獨地死在這宋國牢之中,也不枉來這茫茫紅塵走了一遭。而這一遭,她覺得自己是被上諸神所眷鼓。
在鮮血滴落的聲音中,她微笑著回憶起過往的快樂時光。數著鮮血滴落的聲響,就好像時候,在白玉宮裏的摘星台上和哥哥一起數星星一樣。
滴答,滴答,一眨,一眨。
時候在白玉宮中,她每都是快樂的。半年多以前,重返玉都,她又是揚眉吐氣的。她見到了哥哥,見到了娘親,見到他們比她期盼中的還要安好,她便可以放心離開。
客居他鄉的時候,她有三位姨姨收留教導,還有時常唯恐下不『亂』的林瓔作伴,她從未覺得寂寞。再後來,她遇到了“美人榜首”,諸葛從容。他英俊瀟灑、文武雙全,有江湖饒開闊心胸,也有闊少爺的溫文儒雅。她不僅動心於他,還嫁給了他。他們二人,在四國來客的麵前,在三國君主的麵前,一同喝下了交杯喜酒。
恕兒並不孤單,因為即使熱血灑盡,她也是為了他,為了他們的袍澤之誼,為了他們的複國大計,為了他們的袖手下。即便是死,他也會一輩子記得她。
她暗笑,這樣的刑罰,隻能懲處心中藏有罪惡的人。因為越罪惡,越孤獨。可是我,沒有罪惡,隻有幸福。
她忽然想到周王古墓裏的一句話:仙境枯骨,地府花開。縱使死在不見日的黑暗裏,春光明媚,自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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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宮中,永泰殿內,劉璟正在暖榻憩。近日來,他時常住在秋場軍營,有時連朝會都耽擱了。今日玉都南郊雖然仍在苦戰,但宋國勝券在握,他不禁有些疲憊。也許睡醒一覺,就能聽到南郊捷報。但若一覺不醒,不聽,也好。
可是躺在榻上,他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看向牆角放著的七弦琴,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日子沒有彈過了。
恕兒,不要怨怪我沒有再替你祈福,因為我已經不配再找到你。
顏姑娘,自你離開,我也沒有心情再撫琴,因為每彈一支曲子,眼前便都是你的笑容。你笑得越美好,我的心,就枯萎得越徹底。
劉璟掏出懷中隨身帶著的一幅畫,打開來看。畫上的女子,女扮男裝,正在趙宮花園裏賞花。畫上的題字,是他親筆所書:
涯無遠近,贈行以歌琴。
一別成兩寬,相知不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