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月下仙人不知何處去,中秋之夜,萬戶人家卻不盡團圓。
恕兒踏入空蕩蕩的梧桐殿,隻見林瓔一人坐於案前燈下,側顏淒冷,一身白袍廣袖拂地,落肩烏發尚沁水汽,滴落在喪服上,猶如淚痕。
林瓔識得恕兒的腳步聲,當下也不轉頭,隻輕歎一聲:“你來了。”
恕兒走上前去,跪坐於林瓔麵前,兩人之間,隔著書案。她雖未行禮,嘴上卻:“殿下。”
林瓔苦笑,回應道:“安邑王。”
恕兒低頭瞧見案上展著一張印有衛國龍紋的薄紙,字雖倒著,卻也能看出是衛王的字跡,於是問道:“這是衛王寫給我爹的國書?”
林瓔將那張紙轉了過去,恕兒一邊讀著國書上的字,一邊聽林瓔道:“衛王,‘鄰宋一步錯漏,勝過十數春秋。’這個‘錯漏’,就是宋國眼見楚國一統,對宋國有威脅,便派人殺了我爹。楚睦王死,宋國以楚水西岸之兵要挾,將你爹推上楚王之位,是要陷你爹於不義,再掀起一陣楚國內亂。
我娘固執地認為,是你爹想要謀權篡位才殺了我爹,所以我娘為了給我爹報仇,也為了推我上龍椅,便使出了昨日那般狠絕的手段,與你的爹娘同歸於盡。
恕兒姐姐,今日朝會上,我對東方,他若想找我報仇,大可刺我幾劍,我不會還手。我其實沒有想到,他竟會為了楚國而拋下私怨,不僅沒有傷我,還對我俯首稱臣。
但他是他,你是你。
我從不想讓你承擔什麼家國大義。你若恨我,就在此殺了我,為你爹娘報仇。我能死在你的劍下,此生無憾。”
恕兒抬頭看向林瓔,眼淚已經“啪嗒”一聲低落於衛國國書上。
林瓔正要伸手為她拭淚,隻聽恕兒哽咽道:“殿下,咱們在陳國那些年,你娘對我照顧有加。時候,我一直以為我娘隻是我的養母,所以你娘、顏姨姨和宋姨姨對我有撫養教導之恩,我心裏便悄悄將她們三人也認作了養母。隻因這一層緣由,我便是不能恩將仇報的。更何況,殿下與我有結拜之義,我心中也從未懷疑過你,我又為何要殺你?
至於東方為何不殺你……想來他雖然嘴上著‘家國大義’,心裏卻隻是心疼我這個半路得來的姐姐。他知道殿下與我的結拜之義,也知道咱們一起在陳國長大,他不想讓我再為難了。所以殿下大可放心。我們姐弟是絕不會有二心的。他讓我告訴殿下,請殿下安心理政,我們姐弟手中的兵權,隻平楚境之亂,絕不會行謀逆之舉。”
林瓔怔怔無言,不禁紅了眼眶。
恕兒,我寧願你們姐弟找我尋仇,也不願你們對我這般禮敬、這般寬容。你們對我越好,我肩上的擔子便越沉重。你們姐弟的仇不能找我報,這便是讓我替你們去報。楚國的仇,我的仇,你們姐弟的仇……這一樁一樁,一件一件,我都會讓宋國如數償還!
林瓔緩了緩心緒,道:“恕兒姐姐,明日你們就走了,雖有東方隨行,我是很放心的,但你也仍要萬事心。還是那句話,江湖險惡,酒別多喝。等你們將一切安頓好,若是得空,便來臨江看看我。
你記著,不論你是誰,也不論我是誰,不論何時何地,當年結拜時我對你的話,此生不改。”
恕兒不禁欣慰,微微笑道:“同甘共苦。”
林瓔亦淺淺一笑:“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