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琴聲悠悠響起,一琴響起,又起一琴。七尾七弦琴,如水波漾然,源源不斷,時而淙淙,時而洶湧,時而歡愉纏綿,時而悲恨不絕。
山澗溪水,東海巨濤,盡在這曲《別詞》。
山澗清冽,聞之生悅,而後大浪澎湃,攜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悲涼。
這是流傳楚越之地百餘年的七弦琴曲裏最為複雜的一首。雖名為《別詞》,卻因其曲調複雜,至今無人為其填詞,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譜的曲。
大殿上,恕兒隨熟悉的曲子再次踏起了周樂王所創的玄女舞步。未執寶劍,隻剩步履生花,舞若仙娥。
她長袖翩飛,似劍鋒出鞘。玉釵碎地,釋了發冠與一地珍珠。
她步若疾風,揚起了未束的烏發與一件接一件的仙滬薄紗。
自從劉瑢離她而去,恕兒始終有個心結,就是從未給她的夫君跳過一支舞。
此時的恕兒,眼前一片漆黑,腦海中卻不禁閃過一幕幕她與劉瑢初登璿璣孤島時的情景——
彼時海邊紅霞漸微,孤島正逢日落。
少女故意刁難著總是自信滿滿的少年:“諸葛少爺如此博學,可知周樂王所譜的哪首曲子最難彈?”
少年笑盈盈地看著少女:“周樂王寫的曲子其實都不難。他寫的曲子,他都填了詞,或者還沒來得及填詞。能填詞的曲子,再難也難不到哪裏去。”
“哦?那這世上,最難彈的曲子是哪一首?”
“是素仙前輩所作的一曲《別詞》。”
“沒聽過。你會彈嗎?”
“你長在陳國,自然沒聽過楚宮裏頂級的樂師才彈得出的曲子。我會彈,但是我彈不出小時候隨義父去楚宮時聽過的版本,因為我隻有兩隻手,一張琴,而楚宮裏卻有十四隻手,七尾琴,還有後人添加的其他樂器,與那七尾七弦琴的旋律相輔相成。”
“我這輩子恐怕沒有機會去楚宮裏聽這曲子,不然,你彈給我聽?一張琴,兩隻手,聽個調子足夠了!”
“主公想聽曲,這有何難?”
夕陽落在海上,晚風撫過琴弦。
少年慵懶,一曲彈罷,便躺在一片平整的礁石上,將一條腿翹到了天上。
少女坐在他身旁,滿心歡喜地說:“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曲子!原來素仙前輩竟有如此天賦!”
少年瞥了她一眼:“難道不應該誇我有天賦嗎?”
少女不理他,徑自問道:“這是素仙前輩寫給周樂王的曲子嗎?”
少年點了點頭:“這是周樂王死後,素仙前輩為他寫的最後一首曲子。我義父說,這首曲子的厲害之處在於,‘別詞無言,卻已訴盡平生憾事。’”
“那應當是首極為悲傷的曲子。可是,為什麼這首曲子裏也有輕鬆歡快的部分?難道是你擅自加進去的?”
“我哪有本事篡改素仙前輩的大作?不過,你這問題倒問得很好。一時間,我竟也答不上來。”
“終於也有你答不上來的問題啦!”
“我又不悲傷,為什麼要理解這首極悲之曲的意境?”
……
此時隨樂而舞,恕兒忽然便有了答案。
沒有喜悅,何來悲傷?沒有相聚,何來別離?
原來,這首曲子裏,最悲之處,並不是沉吟詠歎之調,而是那些一闕過後便再無往複的歡愉之音。
原來悲極而無需言,思深而無需見。
舞至酣暢,恕兒自然而然地睜開了雙眼。
驀然間,赫蘭野看清楚了那張明麗的容顏,也終於想起了在哪裏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