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轉而去了玉都,見到了宋王劉璟,並假扮仙者高人,將“禪位退隱”的建議告訴了劉璟。雖然他不能準確無誤地預料劉璟的選擇,但是至少他將這一種嶄新的選擇遞到了劉璟麵前。以劉璟當時對他不吐不快的那番充滿了悔悟的傾訴來看,也許他真的為劉璟修葺了一道宋王正想走下卻在此之前無人肯為他修建的玉階。
信的最後,劉瑢說,此去漠北狼城,一是要陪伴他曾辜負的妻,為她治療目盲之症,二是要尋找機會,力阻戎人再次入關侵擾九州。
趙王讀到:“既有二生,便盡前生之責,成今世之義,乃不枉有二父養教之恩。”不禁潸然淚下。
劉瑢看向父親懸於腰間的懷王寶劍,忍著淚,轉身走到趙王案前,提筆寫道——
流年忍顧杳然劍,曆遍山川已無鋒。
願寧九州安故裏,可將殘身埋荒城。
趙王微微欠身,仔細去看案上的筆跡,一縷白發垂落,落在了“荒城”二字旁邊。他歎道:“小瑢啊,你我父子都是‘死過’一次的人。區別隻在於,我當年是為了逃避,卻逃進了另一個牢籠裏,而你卻是為了袍澤之義。這番孤勇,自然不該再遁入另一重枷鎖。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攔。我所能為你盡的父親之責,就是守住一方社稷。他日等你歸來,你願拿去或是不願拿去,皆隨你意,但你絕對不會流落荒城。”
劉瑢放下筆,沉默地看著趙王眼中的孤淒。
趙王無奈一笑:“不必再問,在你心裏,我終究還是比不過你那位義父。”
劉瑢垂眸,不點頭也不搖頭,又聽趙王道:“你不肯留在平梁陪我安度晚年,卻為了九州安寧奔走於世,這不是為了完成你義父的遺誌嗎?”
劉瑢搖了搖頭。不止遺誌,更是為義父贖罪。
趙王願不再糾纏於這個沉重的話題,於是問道:“我見恕兒的舉止,顯然並未認出你。她這些年看起來風光,實則心中應有許多苦楚。你為什麼還不與她相認?”
劉瑢寫道:“眼疾可治,心病難醫。若相認,恐怕許多話,她不與我講,便難解心中鬱結。我亦不是當年之人,難測她今日之心。”
趙王了然:“你們小夫妻的事,我也不多插嘴,你隻須好好待她們母女,勿信謠言。”
劉瑢又拿出一張藥方遞給趙王。
趙王認出了薛久命的筆跡,笑道:“這是治療瘟疫的方子嗎?料你在藥王山粗淺學藝,不一定能治得了令各地名醫都束手無策的瘟疫,看來,還是他的手筆。”
父子二人一說一寫,天色漸晚。
趙國公主攜恕兒母女赴宴,趙王則隻帶了薛繁、青羽和翼楓三人赴宴,轉告眾人說,那位駱醫師喜靜好學,自請趁此機會去趙宮的藏書室閱覽書籍。
宴席豐盛,趙國百官皆至,為睹曾領楚兵救趙王於蕪城之下的楚寧王東方恕的風采。
趙王仍然隱於金紗帷帳後,小恩也坐在帷帳後與她的“趙王爺爺”親近談笑。
趙國公主與楚寧王同席,兩位巾幗女子與趙國百官談笑風生。薛繁與翼楓和青羽兩名昔日的蜀國大將同席,聽他們二人敘述當年四國軍盟在青石台比武選將的盛況,不禁對那位“英年早逝”的複國盟主諸葛從容頗為仰慕。
劉瑢躲了宴席紛擾,獨自在寧和宮的藏書室裏翻閱父親這些年的著作,有九州遊記,有從各地收集的詩詞琴曲之藝、釀酒鑄劍之法,也有對人生起伏的感悟和對經世治國的見解。
他驚訝地發現,父親搜羅的詩詞琴曲裏,竟然一大半出自義父之手,而且仔細按照年份和寫作地點整理過,從年輕時的諸葛遁跡到義父登基為衛王之後傳世的詩詞,幾乎毫無遺漏。恐怕義父自己都沒有如此精細地整理過這些一時興起的筆頭小技。
他知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城回到戎人大營裏,僅憑一夜挑燈,根本讀不完趙王的筆墨,於是便將一卷又一卷的書裝進了趙王早就給他預備好的竹簍裏,帶到漠北狼城再慢慢看。
劉瑢剛裝好滿竹簍的書卷,隻聽藏書室的門被輕輕推了開。一人入室,卻並未挑燈。
劉瑢以為是趙王,未將遮麵的冪籬戴上便移步相迎,沒想到來者卻是個身著黑衣的高挑少年。
少年對劉瑢行禮道:“請受妄談一拜!”來者正是如今的璿璣孤島島主,諸葛世家的傳人諸葛妄談。
劉瑢亦回了一拜,卻向後稍退半步,摸不清這“師弟”般的故舊,如今究竟是敵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