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飛呢?我要問他……”
“適才淩將軍被封為趙宋忠勇公,是……死後追封。”
恕兒默然不語,良久之後,才低喃了一句:“宋王最後……說過什麼嗎?”
莫妄談的聲音異常冷清:“沒有。”
恕兒腳下不穩,退了一步,陷入積雪,扶靠在冰冷的宮牆上。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依舊漆黑。
好像聽到熟悉的腳步夾雜在竹杖觸地的聲音裏向這邊走來,但她記不清,那晚究竟是誰扶著恍惚的她回到了寢殿。
寢殿裏放著好幾個暖爐,恕兒仍覺體寒,便叫顏清取來幾壺酒。
她屏退左右,一個人喝下很多酒。烈酒入喉,卻淡然無味。
恕兒以為,臨行前劉璟沒有與她道別,是因為這隻是他胸有成竹的又一場大戰。等到狼城傾覆,戎人西去,劉璟便會用另一個身份回來。
不曾想,去年雪夜長河畔,便是兩人此生最後一次好好說話。
她記得,那時他替她擋著漠北的寒風,聲音溫和而堅定:“沒有了宋王的頭銜,我隻屬於你一人。從今往後,你盡可以把所有的怨恨和自責都發泄到我身上,我替你去贖罪補過!”
哥哥,你又騙我。這麼多年,我恨你、怨你、不理睬你,是因為我知道你還活著!其實我一直都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也想聽你講講流年裏的往事,可是……不是不願,是我們不能。
如今卻是,再也不能。
……
一夜宿醉,恕兒做了很多個斷斷續續的夢。翌日醒得朦朧,諸葛從容已端了藥進來。
恕兒問道:“是醒酒的藥,還是治眼睛的?”
諸葛從容用竹杖敲了兩下地麵,意為:“醒酒。”
恕兒一飲而盡,疏遠道:“多謝。”
諸葛從容仔細看了看恕兒的眼睛,發現並沒有紅腫,便出去找到顏清和顏秀,在紙上寫給她們:“殿下昨晚沒哭?”
顏清道:“沒哭,隻是喝了好多酒,喝醉便睡下了。”
諸葛從容又寫道:“宋王戰死,她為何一滴淚不流?”
顏秀憤憤不平:“先王入殮時,我們殿下都忍著沒哭,宋王本就該死,為何要她哭?”
諸葛從容的筆頓了一頓,寫道:“藥已用上,大哭一場,眼疾可愈。”
顏清和顏秀麵麵相覷,才明白過來駱醫師詢問此事的用意。
顏清解釋道:“駱醫師定然不知,自先王去世,我們殿下再未流過一滴淚,就像被下咒一樣,變成了一塊冷心冷血的石頭。”
諸葛從容寫道:“傷心忍淚,有損心肺,此咒必須解。”
顏秀道:“我們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是先王強人所難,也是有因由的。”
諸葛從容著急寫下:“不論何等因由,必須解!她與宋王感情篤厚,若是宋王的死訊都不能令她流淚,恐怕一輩子都治不好眼睛。”
顏清道:“可是我怎麼覺得,殿下從來不願意搭理宋王。宋王死了,是不是對她無關痛癢?或許我們應當再與她說說齊王和先王?”
諸葛從容寫道:“他人之死,皆是陳年舊事,不會再使她落淚。你們這幾日還是要與她多說宋王,務必流淚。淚水催出盲毒,殿下才可重見光明。”
顏秀靈機一動:“我有辦法!你們跟我來。”於是匆匆帶路回到住處。
顏清看了一眼駱醫師,暗自在心中感慨:“駱醫師,其實先王對我們殿下是千千萬萬的不放心。他臨走前吩咐過我們,說如果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大殮時,不要給他穿素服,他要著紅衣,要和我們殿下登基時的正紅龍袍一個顏色。
他說,楚國新君登基後須著九日紅衣,不論紅白喪喜。如此一來,在大殮之時,他便可以與殿下一起著紅衣。
但他始終沒有對殿下說出心意,隻讓殿下答應他不流淚。
因為楚國有句老話——孟婆湯,新婚淚,新婚不落淚,來世仍相會。
他大概也沒有想到,殿下不僅在他大殮時沒有落淚,往後也再沒有。”
回到住處,顏秀從舊包裹裏翻出一隻大竹筒,對顏清道:“你知道我在裏麵藏著什麼寶貝嗎?”
顏清笑道:“你能藏什麼?一筒碎金子?”
顏秀將竹筒扔給顏清,道:“咱又不是沒過過富裕日子,哪用得著隨身帶這麼點金子?”
顏清掂量著竹筒,又猜道:“這麼輕,的確不是金子。難道是銀票?可是你這包裹從楚國帶到漠北,又帶到趙國,若是銀票,用起來還不如金子方便!”
顏秀一笑:“你打開瞧瞧。”又對諸葛從容說:“說不準,這便是駱醫師的藥引呢!肯定可以解了那塊石頭的咒!”
顏清打開竹筒,從裏麵拿出一疊書信,見落款皆是“璟”字。她驚奇道:“這是宋王前些年給咱們殿下寫的書信!殿下一封都沒看,命咱們燒掉,你怎麼還留著呢?”
顏秀撓了撓頭,慚愧地坦白:“我當時不是琢磨著,宋王的字能賣錢麼……我留給孫子輩,讓他們拿去賣掉不好嗎?幹嘛燒了?而且,他這些情詩寫得確實感人肺腑,留給後人看看,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