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成道台示警劉監督(1 / 2)

成和接連幾個月對中學堂都是不理不睬,也輕易不願再見劉鬆年這位學堂監督,真讓劉鬆年心中打鼓,不知所措。好在都知道成大人也是一位清官,據說他原先在甘肅寧夏任知府時,上任離任都是自己親駕一輛棚車,夫人與他同坐在馬車上,這位知府大人竟然就和趕馬車的把式一樣跨坐在車轅上昂然過市,也真令人感歎不已。

這天早晨,劉鬆年正在學堂裏翻檢書劄。庶務王吉仕匆忙地跑進來,告訴他說道台衙門裏的陸師爺來了。劉鬆年連忙迎出來,果然看見陸師爺正站在院子裏,手裏還拿著一張名片。劉鬆年請陸師爺屋裏坐,陸師爺說就不坐了,是成大人讓他拿著名片來請劉監督的,讓他即刻跟著他到道台衙門去。

劉鬆年覺得有些蹊蹺,因為自己從來還沒被哪個衙門裏的大人用片子請過,隻得慌忙進屋穿戴整齊就跟著陸師爺走了。

道台衙門是兩扇黑漆大門,門外石階高有三尺,進大門後正對著的是儀門。過儀門迎麵一座座北朝南的歇山頂大堂,兩側是簽押房。這道台衙門劉鬆年過去是常進常出,可今天走到了這寫著“公生明”的儀門牌坊跟前,他還是不免有些心生忐忑。

陸師爺領著劉鬆年繞過大堂,穿過二堂,讓他先駐足等候。陸師爺自己先進裏麵稟報去了。隻一會兒,他走出來說,請劉監督到書房裏去,成大人在那裏正等候著呢。劉鬆年這才略微放下了心。

書房裏,成和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在批閱公文。看見劉鬆年進門,也隻是略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依舊埋下頭接著批閱公文。倒讓坐在那裏的劉鬆年手足無措,他隻得盯著看書案上的文房四寶看。也注意到了書案上擺放的幾個書函,盡都是子經書史的經典。等了好久,他沉了沉心氣想要打破這尷尬的沉寂,就說:“道台大人讀的書果然是多,有空我還要過來向大人求教。”

成和這才從批閱的公文上抬起頭來說:“老夫我已然老朽了,早就不敢再妄稱人師了,尤其是不敢給你們這些留過洋的人當什麼老師。不過我倒知道劉學監的國學根基可謂深厚,你不同於一般的那些留洋學生們隻懂得些奇淫技巧,專門拿洋人洋事誤國亂政、欺世盜名。”

劉鬆年說:“我是萬萬不敢,您知道我是光緒二十年直隸鄉試時中的舉人,在中學堂裏也還是一直兼任著國學教員的。”

成和的臉色陡然一沉,用低低的聲音說:“我在那一年是山西‘鄉試’的主考官,也可以勉強算是你的恩師一輩的人了吧?你既是舉人,就該懂得章法,我還是一年前在你們學堂裏聽過幾堂課,你劉舉人管理的中學堂的國學課總不致於會講成那樣吧?不說是敷衍塞責、有辱斯文,起碼也是望文生義、錯謬百出,簡直叫人如芒在背、不忍卒聽呀!”

劉鬆年這才弄明白了:那次道台大人去查學,為什麼隻聽了幾節課就佛袖而去的緣故了。他心裏便有些慌張,但還是鼓了勇氣說:“這都是屬下管理不善,對教師的教學上也多有失察之處。但這也不能全怪教員。現在的學生實在是對學習國學提不起興趣來,倒是對理化、生物甚至連外語課都是興趣盈然。唯獨不肯下功夫研習國學。你一評說他們,他們倒有道理,說反正科舉已經廢了,八股也不考了,學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成和當真有些氣惱了,聲音也就提高了說:“這就是症結所在,先些年有些人還說些‘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話,這幾年就連喊都不喊了!國學國學,一國之學,把國文都輕視了,便國無根本,民無根據,學無根源,校無根基,我記得光緒朝《奏定學堂章程》中就明示過:無論何學堂,當以忠孝為本,以中國史立學為基。你若失了這根本,國將不國,民必無良,學將不學,校必頹唐,我們這些為官為師的人不就都成了千古罪人了嗎?”

劉鬆年不知該怎樣回答這位道台大人的詰問,唯有諾聲連連。絕不敢跟這位“飽學”的父母官大人爭辯一句。

成和歎了口氣說:“我知道這也是時下的潮流,不少食洋不化的人就是崇洋媚外,好像外國什麼都好,中國什麼都不行,哪裏還談得上什麼氣節,簡直連羞恥二字都不顧了。”

劉鬆年雖然因為提講課的事心中存有芥蒂,但聽了成和的這段話他還是為之動容,便說:“大人所言極是,現在人們一提起國勢羸弱、列強欺淩,就總說是國學裏教的‘溫良恭儉讓’把國人的骨頭都教軟了。的確是無稽之談!”

成和平緩了口氣說:“我今天並非有意怠慢你劉監督,實在是有幾件當緊的公文要批:今年保安、懷安、商都、興和幾個縣都是冬無雪、春無雨,至今尚難播種,照此下去怕是連蕎麵都種不成了。這叫百姓們如何度日啊?我近來到這幾個縣都去看了看,那裏的百姓們苦啊!可是回來一想,雖說百姓當年收成不好當年就要挨餓,但若是學堂辦不好了影響的就不光是一年了,都說一年樹穀、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辦學可是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劉鬆年埋下了頭再沒有敢吭聲。成和讓他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便端起茶碗來送客了。

劉鬆年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裏。這個小院青磚灰瓦,前後三進,他和夫人田氏、女兒劉孝梅住在前院,兒子劉孝光的媳婦童秀萍帶著一對兒女住在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