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江紅是眼看著白玉田隨著白站長一家人走的。她先還想喊他,再一想今天趕廟會,櫃上原本就給學徒夥計們都放了假——憑什麼不讓人家跟別人走呢?她張了張嘴也沒喊出聲來,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他跟著白站長家人坐車走了。
回家的路上江紅一直沒有吭氣。本來早晨來的時候,一家人都憋足了一口氣的,但是真見了劉家的人任怎麼冷嘲熱諷旁敲側擊,也都是錘子砸在棉花上無礙無傷,反倒顯得自家人沒有涵養。當爹的汪笠庵倒真幹脆,一看見劉柏年上了好菜好酒,而且是上等的汾酒竹葉青,幾杯酒下了肚,他就把滿肚子的不高興都丟到一邊去了。蔡瑤芝看著台上演戲也跟著一起哭哭笑笑,好像天底下就沒有比王寶釧他爹更可惡的人了。可憐惟有苦著臉的汪江瀾,幾回要走又都讓劉建棟拉住了。
現在覺得最氣惱的還是汪江紅了:她看見哥哥就嫌他沒出息沒剛性——這還是那個爬過道台衙門旗杆的汪江瀾嗎?她看著娘也嫌她太沒記性太過寬容——生活中的人要比戲劇裏的人要可惡多了!最看不過眼的還是爹居然喝酒喝得興致勃勃——難道咱們家就沒酒喝了嗎?其實她真最恨的還是她自己:因為她最後看到白玉田原來是跟白站長他們一家人走了,而白秀麗偏又是那樣的亭亭玉立、小鳥依人。
到了家,汪笠庵口渴要喝沏得釅釅的濃茶,知道今天櫃上放了假也沒人伺候,他就讓江紅去給他倒茶。本來這沏茶倒水的活兒江紅樂意幹,可是今天她不高興了,就拉著臉把茶壺重重地墩在了茶幾上。
汪笠庵打趣說:“人家孝女曹娥是救父投江,我閨女那是倒茶砸夯。虧得你爹我還能吃能喝能動彈,真要病在了床上想喝這口茶,我閨女還不得剋打死我呀!”
江紅說:“您還說呢,我們跟著你原本說要唱一出《擊鼓罵曹》,結果卻赴了場《鴻門宴》,你就改唱《轅門斬子》了。人家的酒就真那麼好喝嗎?”
汪笠庵說:“這就叫冤仇宜解不宜結,我和劉柏年既是世交又有通家之好,原來咱說再結成秦晉之好,那就更不失成就宣化府的一段佳話。咱也是有了這個念頭在嘴上說說,並沒有下帖子提過媒,自古以來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憑什麼就非得讓建梅進到咱家作你的嫂子呢?”
蔡瑤芝一旁聽了不高興,恨恨地說:“你倒是算那一邊的呀?喝了人家的兩口貓尿,緊著就做了賣國求榮的秦檜,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倒當成死敵了,我是揪心江瀾這些日子三魂就像丟了兩魂,真替他怪難受的。我原先也真看好建梅這孩子,現在這麼一看還盡要唱一些出塞呀和番呀的,算白瞎了我們這片心啦!”
江紅說:“我真看不透劉建梅,任咱們敲敲打打她就跟沒事人一樣,笑吟地她就敢點一出《文姬歸漢》,倒搶先把別人的嘴都封死了!”
汪笠庵說,:“這叫有城府,女人的心就得像一口井一眼泉似的,看起來清亮得像透底兒,其實暗流湧動深不可測,哪有讓你一眼就能看透的?她可不像我的這一雙寶貝兒女,就跟一對男女張飛似的,哪怕有那麼一丁點不痛快就都掛在臉上了!”
江紅被說中了心事,臉也立刻沉下來了,問爹說:“那白玉田怎麼就跟白站長家搞在一起了?還提著個食盒子像他們家的小跟班一樣。我先還以為他跟林把總一家人去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