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在自家院子裏雇人搭起了喜棚,八根杉木杆綁紮成架子,頂上再蒙上從車站貨場裏借來的新苫布,就搭成了遮風擋雨的喜棚。又雇了四個紅白案子上的廚子,就七碟子八碗地預備起喜宴來了。
那天早晨的接親儀式新鮮又排場:譚慶霖派來一個班的馬號兵,十個士兵騎在馬上滴滴答答地吹馬號,後頭跟著輛披紅戴花的白“雪佛蘭”汽車。還特意從南城門進了城一直開到鍾樓,再向西轉彎後本應該從皇城橋折轉向南,直接返回家的方向去。但是荷花卻在汽車裏說:“才這麼短短的幾步呀,我還沒坐夠呢,不能這麼快就折回去了?”
方成子沒有辦法,隻好讓馬號兵們都先回去,他自己陪著荷花坐著汽車又去到張家口轉了一圈這才算了事。
回到家天就過午了,匆匆忙忙走完新舊結合中西合璧的結婚典禮儀式。屋裏院裏就開了席,因為等候新娘新郎等得太久,客人們都餓壞了,每上一道菜眼見得都是風卷殘雲,立刻就都碗盤見了底兒。氣得高姨娘笑罵了說:“這是圖什麼呢?多轉了一趟張家口,耗了人家的汽油,費了自家的菜肉!”直到每席上又加上了兩道淨肉的“硬菜”,人們劃拳行令喝酒的氣氛這才濃了。
林茂軒陪了白站長、劉柏年、汪笠庵、劉孝光坐在一張桌子上,很快幾個人就都喝高了。林茂軒一雙醉眼乜斜著,緊緊拉著白站長的手說:“我跟你說實話吧,這辦喜事雖然都是辦喜事,咱聘閨女的就是跟娶媳婦不的一樣,娶媳婦是把別人家的閨女娶過來,聘閨女是把自己家的閨女嫁出去,這一出一進心裏頭那就是不一樣著哪!”
白站長說:“你就知足吧,你的閨女是出嫁不出門。可我就養了一個獨生女兒,還死活非要嫁出去,一嫁還嫁了白玉田這麼個窮郎中,倆人跑到後府街大雜院裏住著去了。爹娘二十年的養育之恩還不及女婿的幾天幾後晌,她就樂意跟著人家住在破屋爛院裏,如今再回娘家來就跟作客似的了。”
劉柏年說:“那你也比我好得多,我這閨女一出嫁就嫁出去了幾千裏地,還路難走車難通的,我能跟誰去說哪?”
汪笠庵借著有酒遮臉,就在一邊涼涼地說:“那是你們自找的,我兒子閨女將來倒是都想留在宣化府,可誰讓咱們兩家人老是人近心不近,你看不起咱、嫌咱土鱉,咱又能怎麼樣呢?”
劉柏年說:“你就是小肚雞腸,話過三遍淡如水,你老說這兩句話自己就不嫌煩?”
汪笠庵說:“我是小肚雞腸?你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汪鬆庵胸脯子上跑得了馬、肚腸子裏撐得船,咱可是那大人大量的人呢!”
林茂軒說:“我怎麼就不知道你心量大呢?這說起來了,白玉田還是你徒弟,他跟白站長的閨女結婚,人家白站長給你下了請帖,你怎麼就沒去呀?”
汪笠庵偷看了白站長一眼,心虛地說:“我不是那會鬧著病,我正不得空嗎!”
白玉田這時正好過來給長輩們敬酒。白站長就說:“先別敬我,先敬你師父吧,師徒如父子,他也等同就是你的爹哪!”
汪笠庵就吃不住勁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白玉田倒大方,他對著汪笠庵說:“我就敬師父三杯酒,我連喝三杯您老人家隻喝一杯,小子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還得多擔待擔待!”說完就當真敬了三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