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劉柏年對焦慧嫻說:“上回林把總家荷花完婚,白站長就提過他家的秀麗就快要坐月子了,把白站長兩口子期盼淂什麼似的。你什麼時候也該到秀麗那裏去看看,丫頭是頭一回坐月子,你看看還缺什麼,還該囑咐點什麼,你們娘倆兒在一塊也好說說話。”
焦慧嫻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想到了,白家的閨女嫁給了汪笠庵的徒弟?從哪邊論也都不算外人,這添丁進口又是個好事,我早幾天已經讓人把我原先給建梅坐月子準備的小被子小褥子小衣裳,鋪的蓋的穿的用的都拿過去了,怎麼說我也得親自再過去看看!咱自己家的姑娘坐月子我看不上,看看別人家姑娘的月子也好呀!”想了想,又問:“她到底住哪兒呀?我還真沒去過呢!”
劉柏年說:“白站長說一直想讓她在鐵路宿舍住,請醫接生都方便,著了急坐火車還省事,可這姑娘別看少言寡語,就是拗得很,不肯在娘家住,聽說又回到她後府街自己家裏去了。”
焦慧嫻說:“這姑娘也是,放著娘家鐵路上的洋房宿舍不住,非要去住後府街貧民大雜院,你說這該有多不方便呀!”
劉柏年說:“這姑娘也是要強,他們小兩口都是這樣,聽說還在那條街上租了幾間房開個小診所,不過聽說小白大夫在那一帶市民和北門外農戶裏頭還是挺有名氣的,醫道德行都不賴!”
焦慧嫻說:“那倒好打聽了,去了一打聽白家診所,找小白大夫不就行了嗎!也別說人家孩子強,就咱家建梅那也夠強的!”
果然,焦慧嫻一進後府街就看到了掛牌子的“白大夫診所”。在這條街上也盡都是些破舊的四合院,當年或許還曾經有過輝煌,這可以從那些破損的磚雕花草瑞獸上得到印證。但如今卻是門窗殘舊屋瓦缺損,堿漬的牆基也都顯示著一派敗落景象。
這些院戶中又盡可能塞進了更多的貧苦人家,也還多是做最小生意的、幹最累營生的、過最難光景的,所以這些小院子裏也就成了底層市民的一個個縮影。
白玉田和白秀麗租賃了三間臨街的磚瓦房。進門一看,秀麗娘正好在,也是又驚又喜千恩萬謝的。再看白秀麗雖說懷了孕,腰身有些臃腫,倒還是顯得愈加漂亮,粉麵桃腮,頭發烏黑,精神倒像好過了以前。她又穿了一身紫顏色的衣衫,寬寬大大的夾褲褂,緊緊巴巴的盤頭髻,清清亮亮的淨水臉,一看就是抱著顆安安穩穩的平常心。
焦慧嫻直誇秀麗穿了這身紫衣更顯得漂亮。秀麗娘說:“要不是她爹也老說她:“你說我留學美國喝過洋墨水,我閨女怎麼會當真成了宣化城裏地地道道的小院媳婦胡同女了?秀麗還問她爹:當小院媳婦胡同女有什麼不好嗎?我就說了,一撲耐心地過平平常常的日子,沒災沒難的,我看這就比什麼都好!”
白玉田一直站著笑了看。這時就聽見外屋有人過來看病了。來人聽說大夫家裏來了客人就要走。
焦慧嫻說:‘不礙的,你們該怎麼看病,還怎麼看病,別耽擱了正事!”
白玉田也說:“這都不是外人,這來看病的就是這後院賣炸豆腐的楊麻子,他背著的是他娘,他娘這也是老病了,也不算著急!”
楊麻子已經把他娘小心地放在椅子上。白玉田一看病情其實還是挺急的:隻見老太太臉憋得刷白,嘴唇憋得烏青,口張著眼吊著腰弓著腿繃著,嗓子眼裏“哈哧哈哧”的急喘著,還帶著又細又長的哨音兒。裏屋的人立時都不怎麼敢大口喘氣了,就怕自己多吸走了空氣,讓老太太更多遭罪。
白玉田號過脈,對侍候在一旁的楊麻子說:“這病終歸是有些年頭了,不能著急得慢慢治,先壓壓喘再慢慢吃幾劑藥吧。這得等到明年夏天咱再想法子去老根兒,都說‘冬病夏治’就是這麼個道理。”說著就掏出一個白瓷小瓶倒出來一些黃色的藥末,讓老太太用水送下去。
隻一會兒的工夫,楊麻子的娘就不怎麼喘了,嘴唇臉上也慢慢有了血色。楊麻子驚喜地說:“這麼神奇呀,怎麼藥剛一吃下去人就好了?”
白玉田說:“這藥就是緩解症狀見效快,能治標不能治本,要去根還得慢慢來。”
楊麻子說:“我娘就是守寡從小拉扯著我落下的這個病。不怕您們笑話,我這些年掙的錢都給我娘看了病啦!說實在的我就是有把子力氣,也會這麼點兒磨豆腐炸豆腐的手藝,要為替娘治病,我再受累花錢也甚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