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麗懷的孩子預產日子早已經過了,可還是不見有什麼動靜。
後院牛子的媳婦去年生第三胎,日子本來還沒有到,卻嘩的一下子就生了。說“嘩”不是誇張,牛子媳婦那天在洗衣裳,楊麻子娘還囑咐說:“這些衣裳你就別洗了,挺著個大肚子看再把孩子給撅了。“
牛子媳婦說:“那裏就那麼嬌氣,現在不洗等我坐了‘月子’,那薑牛子還不得髒的臭的都要不得了。”那時候薑牛子還活著,整天拉車汗流浹背。
牛子媳婦下手嘩啦嘩啦地洗衣裳,洗完了還要倒髒水,楊麻子娘掙紮著站起來想要替她倒,她早端起大盆“嘩”地一聲就把髒水潑了出去。卻也立時扯著嗓子喊:“哎呀,不好,我要生了!”她扔下大盆就往屋裏跑。等把替人接生的闞老婆兒叫來,牛子媳婦的孩子早自己生下來了。
牛子媳婦抱著那個孩子來看白秀麗,她對秀麗說:“妹子你別怕,生孩子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就像吃多了粗糠大腸裏頭幹燥,你隻要鉚足了勁兒一用力氣,嘩的一聲就下來了。”
白秀麗說:“看你那時候有多好,還沒等到著急就生了,我這都著急好幾天了,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
牛子媳婦說:“我們這是個閨女,你越不把她當回事她也就不拿搪。你懷的準是個兒子,還是貴子,貴人言語行動都遲緩,你不看戲台上鑼鼓都敲打半天了,那大老爺還慢吞吞地不急著上場呢?你看你肚子大的肯定是大胖小子,不像我才生了個不到五斤的小丫頭片子。”
闞老婆兒也插嘴說:“我這可不是吹,這東西半城的大小孩子一大半落草都是我接生,咱就別說本事多好,做活多利落,光說我這個人憑運氣那就是一個順字!所以才一個個都是母子平安順生順產,大東街郝家十一斤的大胖小子還不是痛痛快地就生下來了。牛子媳婦這還不是靠著借我的運氣?白不咋地就把孩子生完了。”
闞老婆兒真是宣化城裏最有名的接生婆,牛子媳婦早把她介紹給了白秀麗。現在聽她這樣一說,白秀麗心裏也就不那麼緊張了。
秀麗的陣痛發生在清晨,秀麗娘這幾天過來和女兒一起住,她趕緊催白玉田去請闞老婆兒。闞老婆腳挺小腿倒快,過來後燒水洗手鋪草墊灰就忙起來,還打趣白玉田說:“你等著當爹怕都等急了吧?頭生孩子一般都慢,還早著那!“聽到信兒的白站長也跑來了,他顯得比女婿還要焦急。
到了快中午時,聽見屋裏頭闞老婆說生了,就聽得秀麗呻吟聲更響喘氣聲更急,忽然“哇”地一聲有嬰兒的啼哭聲就傳了出來。馬上聽見秀麗娘歡喜地說:“生了,生了,還真是個帶把兒的男孩兒!”一向沉穩的白玉田長出一口氣。白站長居然還淌下了幾滴眼淚。
不料這裏喜悅還沒過去,那邊屋裏又傳出闞老婆的驚呼:“哎呀,怎麼還有一個呢,這是一對雙生兒呀!“
屋外的兩個男人立刻又都揪起了心。屋裏的呻吟聲憋氣聲又再響了起來。
白站長對著白玉田罵起來:“我說什麼來著?我說讓我閨女到北京協和醫院去生產,人家美國醫生的技術高超,我女兒死拗你混蛋,我老婆是抹稀泥,這要出了事,看我不找你們拚命!”
白玉田低著頭不敢吭氣。其實這都怨秀麗,她老說:“這條街上哪個女人不生孩子,不都是在家裏就把孩子生下來了嗎?也沒看見誰有那麼貴重嬌氣的。”現在白玉田也覺得這件事的確錯拿了主意。
對錯誤的懲罰才剛剛開始,闞老婆在屋裏麵嘟囔說:“這後一個的胎位好像不正,別有麻煩吧?”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是對屋裏屋外的人卻像是炸響了一個悶雷,大家正被錘打著的心頓時又被震了個酥軟,酥得沒著沒落的。
又過了好像很漫長難熬的一段時間,秀麗娘才慌慌張張地從屋裏跑出來,變顏變色地說:“你們倆男人快想想辦法吧,我看這個接生婆怕是沒什麼辦法了,孩子就光露出來一隻小腳丫,再這麼生下去,大人小孩怕都難保住了!”果然,這時屋子裏麵產婦的呻吟聲小了,喘氣聲倒更急了,這聲音像是在用刀子剜男人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