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郎芬芸姊妹倆邊爭執著什麼,邊往職工醫院來。
職工醫院位於上班的民綠路旁,三層樓高,低下是藥房,注射室,掛號取藥;三樓是院長室,財務報銷,病房;二層為醫生的門診室。高血壓病尚無特效藥,靜臥休息為上策。降壓靈,有時要看是什麼原因引起的。郎俊辛一看到錢留生的離婚報告,直氣得老頭子七竅冒煙,汗毛豎豎,究竟是怕還是恨?總之是激怒了。郎家三女,當初廠裏多少人眼羨。三朵花樣的千金,“深藏閨中誰人識,一朝解密廠際聞。蝶飛燕舞采蜜去,君子好逑飄浮雲。”多少一等一樣的小夥子趨之若鶩,誰不好逑?現在倒好,反了。“雉鳴求其牡。”離婚?“人而無儀,從而無止,”真正沒的廉恥了。生兒育女一結束,離婚,找新歡!天下哪有這個道理?“女慕貞潔,男效才良。”當初郎俊辛看中錢留生的,無非有點象《神童詩》所言“儒為席上珍,必用讀書人。”重點名牌大學畢業,學曆高模樣雖說一般,精神則可。把兄弟樂開來一戰告捷,一談就成,首次為媒開局這麼好,老頭子倒也稱心。誰知……,郎俊辛兩眼盯著那離婚報告,這報告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他早晨起得早看到了。才二十年不到,真是風水輪流轉。尤其是那首無題詩,什麼我心依舊,人家都不在乎你了,你還依舊,依舊個大頭鬼哇。還一生牽掛,依戀相伴,法律是幹什麼的?感情總得有個牢籠套套吧。郎俊辛愈想愈火,一火一急,再加上起的又早,又是空腹,低血糖征兆,血壓水銀柱突地往上直爬。虧了老伴葉蓓,聽到客廳聲響,急忙電話大女兒郎芬琳,否則險著呐。高血壓就怕跌,跌個腦中風癱在床了劃不來。到了醫院病床上郎俊辛才省悟過來。女兒家的事,自己幹著急個啥?他一生批了無數的報告,唯獨這一份才催醒了他。那時他在位,女兒又似花,這幫“鶩”恐怕並非情動於衷,而是另有企圖。
郎芬芸和郎芬春來到醫院,老爸的病情已穩住了。麻醫生邊量著血壓邊關照說:“年紀一大把了,這個時候就比三低了,血脂血壓血糖看誰低一點,哪像你上班,爭三高。這血壓高又不是什麼急病,要自我控製才行的。”郎俊辛聽了答腔說:“小麻,我也知道的。還不是亂氣亂急一通。狗窩裏鑽出一條蛇,嚇人不嚇狗的。”
“我懂的,郎老。你臉色紅堂堂的,該有福享,隻要不急心寬就行。”
“是呀,你和小柳婚齡三十多年了吧,金婚了。你們才自在的很。”
看到郎芬芸兩人,麻醫生又說道:“郎老,兒孫自有兒孫福,離婚有啥,順則合,闔則分。分分合合,自然之規律,也是人生之規律。這婚姻的事半點馬虎不得,從醫學角度來說,就是基因要匹配,血型要符。再說這男人大都是蠟燭,不點不亮。吃著碗裏,看著鍋裏。不過這結婚離婚,大約也是人生的兩步曲,少了一步,殘缺了不少。我家老柳,我也希望她離她不離。我還要考慮考慮呢。換個老伴有鑒別才有比較的。”郎俊辛對這醫學離婚論可是頭回聽到,聽了他一愣一愣的,瞧著郎芬芸說:“我也不是一味反對離婚。誌趣不投,緣份已盡,還有責任呢。”
“好了麼,爸爸。”郎芬芸坐在老爸的病床前,捂捂被單,看著爸的臉色紅朵朵的,心裏高興便說道:“我問老爸,老爸你那報告誰給你的?這人這麼缺德,明知你急不的火不的,有病還這麼弄。”
“沒的關係,你老爸經過考驗的。你大姐不是我的勸憂排解,她心頭的圪塔能解得開?下海有啥好處?你大姐夫好好工作不幹,下海。那時你大姐還一個勁鼓動。現在倒好,一去兩年無音訊,白守寡。”
“爸,什麼話。那叫留守後方基地,不叫守寡的。”郎芬春笑著堵老爸的嘴。
“我現在老了,管不上你們了。你們三個女兒,人家說是三朵花,我看花謝了,看你們怎麼辦。總不能中秋節看著女婿一個一個少下去。要靠法律保護你們哦。”女婿張八月是這鎮上的習俗,老規矩到了中秋節,老酒月餅少不了的。丈人不圖吃,就是風光一下。大女婿下海去了深圳不指望來張了,今年這二女婿又鬧離婚,看來八月半就是來了也不香,三女兒對的象,還沒的奔主題。老爸心頭一塊病。
郎芬芸聽得有點不耐煩說:“爸,你以為我找不到哇,我要高層次的,高檔次的,高素質的。不是三高,我看也不看的。這個婿是你的條件你選的他啊。”
“還三高呐,算了吧,此一時彼一時了。我現在不行了,職位不高血壓高,住房不大前列腺大,業績不突出脊椎盤突出哦。”
“是誰這麼說話呀?”走廊裏傳來一聲問話聲:“順口溜一套一套的。”聽到這聲音,郎俊辛笑起來:“還是老書記親呐,來看我。”話還沒說完,柳昌勤踱了進來。
柳昌勤自己患了感冒,到醫院來拿點感冒藥,聽得下樓的麻醫生說郎俊辛在三樓,順道來看看自己的入黨介紹人。還沒的進門就聽到“高大突出”,心裏也不是滋味。明明身子骨還那麼硬朗,偏偏牢騷滿腹。這幾年退休幹部漲工資還是可以的,發啥牢騷?真正是唯小人老人難養。那年提前一年退養,這個倔老頭就是不肯下,財務科長那個位置是寶地?見到郎俊辛,柳昌勤臉上笑眯眯地說:“郎老,你從哪聽來的這麼多的順口溜?外界傳說不可聽的,身子骨要緊。現在搞精神文明建設,兩手抓,都是硬的。當不當官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小柳書記。”郎俊辛搖搖頭說:“以前當幹部吃苦在前,加班都沒的錢的。哪象現在,還有紅紙包。你們年初交個三五千,叫做風險抵押金,年底乘個三五倍,這算哪門子分配政策?哦,職工就沒的風險?咱們這特殊行業,質量安全本身不是工作?反倒成了風險啦?”聽到介紹人對風險抵押金有看法,柳昌勤隻得解釋說:“這個錢是把腦袋別在褲帶上才幹來的,風險大著呢。”
“哦,風險再大,有以前打仗的風險?那是要命的,那才叫腦袋拴在褲帶上呢。現在,企業還搞這麼多的等級:住房三六九等,漲工資三六九等,獎金三六九等,就是不向科技含量高工作苦的一線崗位去,打江山需要人民群眾,搞經濟就不需要啦。官本位愈演愈烈。你這個書記得好好管管嘍。”
“那是,那是的。宗旨不會變的,為人民服務麼。黨章就是這麼規定的。你沒看到現在重視第三階層的生活群體了,弱勢群眾得多關心。這就充分體現了宗旨麼。”
聽到柳昌勤說到弱小群體,郎俊辛歎了口氣:“兩極分化哦。”說了四個字,再也說不下去,想想又不甘心,一吐為快又補充了一句:“不三不四拿大錢,社會上的咱不去談。我們企業那些人財物崗位上的都是些什麼人?都是哪幾家的?得注意輪崗,幹部交流,連續十年就換換,都是有政策的。國家都不搞終身製了……”
“我們特殊企業……”
“廢話,”郎俊辛一見柳昌勤打斷他的話強調特殊企業,不禁來氣:“得回避!一家夫妻倆當中層的還不算,子女也一個一個提,就不怕職工起來反你們?”柳昌勤臉色一晦,郎俊辛自顧自說道:“我聽人說了,企業裏的夫妻子女幹部有五六對呢,這還不算,親連親筋連筋的有十五六家,這個企業誰家的哪?家族企業,國家的,全民的。咳,咳。”
“我得走了,明天上午還有個黨政聯席會,我的回家開夜工準備一下。郎老,你的身體要緊,革命的本錢哦。至於小孩子婚事,依靠組織。自己不要急,急不得的。再說,小錢人還是可以的,別太聽外麵的傳言。”
“我知道,你去忙吧。我老了,說話不中聽,你也不要見怪。”郎俊辛說著朝柳昌勤擺擺手。柳昌勤趁此機會,趕緊退出病房,急急下樓去了。
錢留生在樓底見自家黑燈瞎火的,徑直來到慎潔家。慎潔剛送走富守行,還在沉思,就聽到門外樓梯的腳步聲,輕而柔——來了。錢留生上樓很特別,一步跨兩個台階,腳步拎的高而輕。慎潔輕輕掩到門後邊,果不其然,沒有敲門聲,一推而入。誰有這麼大膽,單身女子的門,大如衙門,可是在可意人兒眼裏猶如歸家一般。
“生,”慎潔一奔而出,氣也不喘眼也不眨,就呆呆的看著。須臾間迅即轉身到廚房將“呼啦圈”熱了熱。倒了一杯水,拿出一杯酸牛奶遞給他,又取出小香檳倒了滿滿一杯說道:“錢廠,今晚咱們喝一杯吧。我們還從來沒有喝過交杯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