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坯餅車間陳貞珍一上班,柳苕就悄悄過來說道:“陳主任,你可要注意觀察觀察郎芬芸啊。”陳貞珍故作不知,問道:“為啥?”柳苕說:“你不知道?我是聽我家老頭子說的,他昨晚值班,郎芬芸和錢留生打架,動了刀子。骨頭都斷了,你沒見哦,那血流了一大攤。”陳貞珍又問:“為啥事呀?”柳苕剛想進一步解說,段剛書記走過來,聽的柳苕說這件事,就笑著道:“老柳,你家麻醫生說話過了。我聽錢廠講的,不是這麼回事。老柳師傅你今天檢驗,幫助照應照應郎芬芸那台機。注意安全。”柳苕聽段剛這麼說,答應了一聲,坐到了驗餅機自己的位置上。
段剛四十七八歲的年紀,能寫一筆好文章,尤其是散文,縱橫捭闔,舒展流暢,常在市報副刊上發表。原先在宣傳處幹的,後來因為材料數據上報問題與薑廠發生了分歧,主動要求到分廠來。這也好,幹部輪輪崗,可以全麵了解企業,拓寬點工作知識麵。處室已經不設專職書記,單單四個分廠還有:他一個,機械製造分廠田雲,動力分廠巴林玲,印刷分廠那邊的蒙雙——段剛的愛人,號稱“四小書記”。其中除了印刷分廠外,三個書記還兼著分工會主席職務。段剛是可造之才,就他去年派到中央黨校培訓了六個月,有幸見到了副校長邢賁思,可惜晚了一屆,否則可以一睹校長風采的。今年已經作為廠級第二梯隊上報公司,重點培養呢。但是黨建工作最近又有了新動向,廠不設專職副書記了,紀委書記單列,在企業作為正處級進黨委。所以段剛提任黨委副書記一事隻得擱淺。有人說是薑誌雲到公司建議不設的,這一點隻是傳說,無從考證。而柳昌勤書記才五十四出點頭,比段剛才大五歲呢,等到柳昌勤退休,段剛也快白了頭。企業幹部的終身製超過了地方,硬幣廠又是壟斷企業,機製不需要太活,機構設置麵向計劃經濟,而不是市場。所以書記多,幹部幹到六十是硬幣企業的兩大特色。最近又有了一個特色,讀完了這部小說,明白人自然一清二楚。
但是段剛人緣好,脾氣軟,正是一塊當書記的料子。職工有天大的怒火,到了他麵前,就像遇到了冰山,憑著那冰山的涼氣怒火就沒了。他會息事寧人,順著對方的話說,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觀點揉和進去,這是一種語言技巧。段剛做到了。他看人也很特別,誰說的什麼話,隻要聽上半句,下半句意思就明白了。鑼鼓聽音,他的理解力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根據對方說的能馬上摸清說話人的意圖,真可謂教育思想領先,快半步,又叫打蛇打七寸,能點到死穴,解決人的根本問題。他還兼著分工會主席。硬幣廠工會也分三六等:廠工會,分工會,支工會;這支工會是指幾個處室合並組建的工會,不算中層幹部。分工會主席脫產屬副處級。現在企業的級別到地方當然不認,可是在企業還是挺管用的,按崗位拿錢,這職務工資可占了很大一塊。最近又在引入價位工資製,那企業官員更是了得,也封頂,但是起點特高,象副處級起點就有二千二百元呢,而中級職稱的工程師之類的也不過才一千四百元吧。這還是小事,最惹人眼紅的是風險抵押金。這是壟斷企業特有的。中層幹部按級別三六等年頭交納三千不等的押金,年底乘以三到四倍返還。這種壟斷企業何來風險呢,用不著找市場,不愁產品無銷路。所以,真正有風險的普通員工,絲毫沒有風險金。說安全和質量為重中之重,這本是每個人的本質工作。員工苦呀,幹部變著戲法拿錢。好在職工肚量大,當然也不清楚這符合不符合按勞分配的政策。因為說到按勞分配,已經實行了價位崗位職務工資,你當企業官自然價位高,本職工作權當風險吧,即使有風險也不能同錢掛鉤的。這樣一來,哪每個職工都有風險了,上班誰不危險?段剛為此在黨校學習時寫了篇《談壟斷企業的風險金》的小論文,傳到廠裏,職工都爭著讀;但是,理論上清楚了這風險金又能怎麼辦呢?!
段剛最近為錢留生的事煩著呢。
剛才一上班,錢留生細細說了一下舞廳剁指的事,廠工會宣開開馬上要來調查。這對夫妻到底該怎麼辦?錢留生與段剛是老搭檔,總的說來還是蠻投緣的。一文一理,錢留生學的是機械,管理業務是小菜一疊;而段剛通哲學,辯證法尤為突出。黃金搭檔就是好,平穩極了。可是這家庭問題,事關重大呀。說是小節,可大可小。自從束倫溫廠長黨校學習,段剛自感責任大了點;出了差錯,風險金人家乘以四倍,他兩倍,少拿錢是小,這麵子可大呢。再說蒙雙呢,株連夫妻不是不可能的呀。錢留生也是的,關鍵時刻出這個岔子,廠長的位置怕是危險了;保住副廠長就不錯了。但是這個話隻能悶在肚裏,講不得。柳昌勤幾次談話中提到汪狄,莫非是有意考察?肯定不是隨口問問的。這點政治敏感政治嗅覺還是有的。現在當務之急,迫切要弄清楚郎芬芸的思想,解鈴還需係鈴人,她究竟有何打算?一個要離,一個不肯,一飲一啄,莫非天定。這個矛盾是特殊的還是普遍的?這郎芬芸倒是賢老婆的命,嫁誰跟誰,忠貞不二,物欲橫流的今天,當真是難的。段剛不覺生出幾分同情心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難道時代發展到今天,一夫一妻就不要了?一想到剛才錢留生的這句話,段剛心裏有點惱火。也要顧點麵子影響啊。小資生活有句傳言:
感情誠可貴,天地人間寬;兩情相悅時,生死為依伴。
可是這依伴,阿有有個法度。慎潔看起來要調,即使不調也要暫時離開一陣子。對,叫她先去滬東硬幣廠學習963品的檢驗技術去。
一有了思路人的勁頭也來了,段剛準備問一下官林,看近天把能否就走,與那邊聯係一下。段剛剛下的樓來,民事調解員宣開開一瘸一拐邁上樓梯口。段剛一見不覺奇怪地問:“老宣怎麼回事,腳拐呀拐的?”
“莫說莫說。昨天下班回家上樓梯,一腳踏空,半個右腳掌落在台階水泥簷上,崴了一下,扭了,腫了,你看虛的樣哦。”說著,拎起右腿,撈上點褲腳給段剛看。宣開開五十七八了,廠裏提前一年內退,還剩一年多。他的生日又大,一月份的,正兒八經還有一年掛零。這提前退休又叫“滾動”,離六十周歲往前滾一年,職工依次而滾,解決廠內人員超編問題。又沒的優惠,搞得四不象,要麼幹脆一點五年一刀切,來個滾一年,不倫不類的。企業改革這戲法,職工是心知肚明。今天的職工心理承受能力強了;或者又叫麻木了,隨領導怎麼做。宣開開與段剛是莫逆之交,一進廠在一個車間呆過,分住宅又恰恰是對門鄰居。俗話講,遠親不如近鄰,近鄰好賽金寶。兩家熱乎著。加上米琳的脾氣又柔順,沒性子,雖然說話有時喜歡誇大其詞,然而這是人的通病,隻要不是故意損害他人,無所謂的。米琳最大優點就是勤儉,兩家公用的樓梯,互為謙讓;逢到過年下雨的,清潔衛生基本上是米琳承包了。這一點,段剛蒙雙夫妻心裏是有數的。加上兩家即將分開:段剛家進九十,宣開開家進八十,這就是當官的好處了。好在現在公司已經出台政策:工程技術人員也可以享受一定級別——中級職稱的科級,高級職稱的副處級;宣開開到底也能撈個副科吧。
“小段書記,我來是受廠工會幹解東主席委派,調解郎芬芸夫婦昨晚矛盾的事。郎芬芸剛剛到工會去,陳述了舞廳糾紛。”段剛問道:“小郎受的傷到底怎麼樣?手指斷了沒有?剛才聽柳苕講,蠻嚴重麼。”
“沒的,老柳怕是二傳筒,聽她家麻醫生說的,這話一傳就變了樣。我家米琳也是這個脾性,生怕不生動似的。小郎小拇指第一個關節切了一半,肉是裂開了,腫的老粗,怕是刀傷了骨頭,割了筋。恐怕小拇指是不靈活了。抓東西可能受點影響,抓不牢吧。”宣開開用右手捏著自己左手小拇指比劃著給段剛看。
“那幹主席有啥意見?”幹解東與段剛愛人蒙雙特別談的來,說是有人看到兩人經常外出,大概是開會。廠工會與分工會主席,那是工作需要。再說,蒙雙這中層幹部可是幹解東提的名,因為有這層關係,段剛十分客氣幹解東。
“柳昌勤今天一到辦公大樓就來工會詢問郎芬芸的事。專門找我談。可是這民事調解,得有人上訴。至今郎芬芸口頭說說,沒的報告來。我們是本著‘不告訴不受理’原則辦。不過,柳昌勤書記特別關照,首先要穩定,做好雙方思想工作。一有消息就告訴他。能離就離。”
“是呀,處理這件事要特別慎重。”段剛搔搔後腦勺:“既然書記主席有了話就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