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潘祖蔭打開此畫,隻露出“聽琴圖”三字,梧桐樹葉數枚,便說道:“仿得不錯!應是當今江南高手所仿。”
張遲聞言,差點沒有暈倒。他絕難相信,自己曆盡千辛萬苦送來京城的一幅名畫,竟被判為贗品。稍停,暗暗慶幸剛才沒有說將此畫送上的話。張遲不愧巡撫親信,機智過人,應對有方,遂說道:“前一些時候,我們大人過五十大壽,有人送來此畫。我們大人並不懂畫,問了問他人,有人說是宋徽宗真跡,有人說是後人所仿。我們大人一時難辨真假。早就聽說大人為當代鑒賞大家,因小人恰恰來京有事,便把此畫交給小人,請大人給鑒定一下,如是真跡,就請大人留下賞玩。如是仿品,就地銷毀。如今大人鑒定為當今所仿,就請大人交與小人將其銷毀便是。”
潘祖蔭說道:“你們大人果然不懂書畫。就是仿品,不見得就不是好畫。想當年,唐人虞世南、褚遂良所臨摹晉人王羲之《蘭亭序》之摹本,如今已成稀世珍寶。我看臨摹此畫之人也是江南書畫高手,是其精心臨摹,不失一幅好畫。隻是本官有些不解,本官記得原畫於乾隆時期已經入藏宮中,著錄於《石渠寶籍》,民間怎能將其臨摹?難道是乾隆之前所仿?不對,應是當今所仿。這倒奇了!”潘祖蔭左思右想,不得要領。他不可能想到,有恭王爺的一番舉動,才使《聽琴圖》真跡有此一番江湖曆險之行。
張遲心想,會不會是潘祖蔭故意將真跡說成是仿品,欺自己不懂書畫,以便將真跡留下,卻讓自己不敢提出任何要求,便說道:“大人,小人也不懂書畫。不過有此良機,不知大人是否肯傳授小人一二,給小人指明此畫從何處看出為當代人所臨摹?”張遲是想讓潘祖蔭說出其中原由,隻有潘祖蔭話有所據,才好讓自己死心。
潘祖蔭說道:“先生過歉了。其實鑒定書畫並不很難,隻要你見的真跡多了,對仿品自然就易於識別了。真品《聽琴圖》乃北宋徽宗皇帝親繪,至今已近八百年,其色彩雖然鮮豔,畢竟歲月無情,其色彩要起些許變化。年久月深,其彩繪之處,還可見細微牛毛紋。牛毛紋其實是因年代久遠而出現的細微裂紋,稍加細看,就可以發現牛毛紋表麵之顏色與稍下之色已有細微區別。此件新仿,雖已作過舊,但色彩比真跡顯然要鮮豔些,並無因歲月久遠而發生變化之情形,當然也沒有細微牛毛紋。再者,徽宗皇帝所繪之畫,其所用之絹,乃宮廷為其特製,特別精細,民間自然難以找尋。此件所用之絹,雖為湖州極品,畢竟是民間所有,難與宮中之品相較。先生未見真跡,自然難以辨別。”
潘祖蔭哪知張遲還真是見過真跡!聽潘祖蔭如此說,張遲這才想起,前兩次在河坊街所見之畫,仔細想來,與此畫果然有些細微區別。如此說來,自己在河坊街所見的那幅才是真跡。張遲心想,大約店主日間將其展示攬客,夜間為防被盜收起真跡,將仿品留於店中,才使自己上了大當。
張遲回到浙江,不敢向楊昌浚提及送給潘祖蔭的《聽琴圖》係新仿之事,也無法追究將新仿之品夜間留在店中的店主。心中充滿對巡撫楊大人的歉疚之意。至於潘大人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有無給自己有所照應,楊昌浚也不便向潘祖蔭直接問詢,此事也就此打住。
當時金店主請其兄長仿製此畫,原想欺應然不懂書畫,欲以摹本換下真跡,將摹本售出,敷衍應然,將真跡留下,大發一筆。他並不知是官府來人求索《聽琴圖》,若不是應然揭露其臨摹之舉,若不是應然一番因果之說,金店主便有可能將仿品低價售予張遲。若是僅僅數千兩的價格,楊昌浚也就不會采用夜盜之法。若楊昌浚真心求購,金店主卻以假畫壞了巡撫大事,金店主將吃不了兜著走。他還想活命麼?
應然拯救了金店主的靈魂,也拯救了金店主的性命。
在此期間,潘祖蔭提審了楊乃武和小白菜,詢問了來京人證。潘祖蔭發現,楊乃武在申訴中提到,為證明自己是十月初六日回到餘杭,而不是初五日回到餘杭,曾經由吳玉琨、楊恭治、詹善政等人向餘杭知縣遞交過公稟,但在所有卷宗裏,並無這份材料。於是,向桑春榮提出,應將公稟上簽字畫押之吳玉琨、楊恭治、詹善政等人,作為證人,解部審問。並令浙江巡撫將公稟原文速送刑部。
在詢問沈喻氏、喻王氏、王心培等人時,說到了從發現葛品連開始生病到勘驗死者屍體的具體情況。潘祖蔭向桑春榮提出,應當將參與屍體勘驗的沈祥、沈彩泉一並解部審問。
小楊詹氏進京後,到刑部投案,說自己曾經到倉前鎮愛仁堂藥店要求錢坦到杭州官府收回前證,得知其店內還有一個夥計,名喚楊小橋。現錢坦雖死,而夥計楊小橋仍在。當時楊乃武有無到其店中買砒,該楊小橋肯定知道。錢坦之母錢姚氏也還在。請刑部大人讓藥店夥計楊小橋進京作證,以洗脫夫君的冤屈。
潘祖蔭正因錢坦病死,買砒一事無人作證而傷腦筋,現聽楊詹氏所述,便報告桑春榮,要求將該楊小橋作為重要證人,解部受審。一並也要讓錢姚氏進京作證,以查明錢寶生是否的確因病而死。
桑春榮向太後上奏,請求將上述證人解部受審。太後準奏。
浙江巡撫楊昌浚接到太後諭旨,又一次要求將這麼多人證一並解部受審,心中極為不滿。不僅要增加大量的煩事,還得增加地方開支。張遲得知後,來與楊昌浚商議,張遲說道:“大人,小人聽說太後下旨,又要提解十多名人證進京,不知大人作何安排?”
楊昌浚不耐煩地說道:“還有什麼安排,遵旨就是了。”
張遲說道:“前次大人提到能否在這些證人中發現北京官員與罪犯親屬私通一事,不知杭州陳大人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楊昌浚說道:“陳魯大人並未將此事的進展情況報告本官!大約並無進展。”
張遲說道:“大人,小人以為,眼下正是好時機。也許就在這個時候,各種消息都會出來了。如果有什麼傳聞,即使不一定確切,我們也應當緊緊抓住,大做文章。另外,據小人推測,楊小橋是愛仁堂藥店夥計,一般人不會知情,隻有曾去愛仁堂藥店尋釁滋事的楊乃武親屬才有可能。他們在愛仁堂藥鋪發現還有一位夥計,就會想到錢寶生雖死,還有該夥計在,仍然可由該夥計提供楊乃武有無到該店買砒的證詞。該楊小橋被列為證人,定是楊乃武親屬通過什麼關係,將此情況報告刑部,才會有楊小橋進京作證之舉。所以,小人覺得,此中還大有文章可做。”
楊昌浚說道:“你不妨仔細說說,到底可做些什麼文章?”
張遲說道:“據小人推測,既然該楊小橋是楊乃武親屬向刑部提出,那麼在提出之前,不能排除楊乃武親屬已經做好了楊小橋的思想工作,甚至有可能該楊小橋已經收受了楊乃武親屬的銀兩。刑部當然知道,當時錢寶生的證言極為重要,錢寶生死後,店中夥計楊小橋的證言完全可以取代錢寶生之證言。一旦楊小橋被楊乃武親屬買通,到時刑部又采信了楊小橋的證言,將置大人於極為不利之境地。”
楊昌浚說道:“是啊!是啊!張先生言之有理。楊小橋既是愛仁堂店中夥計,楊乃武有無到其店中買砒,他的證言極為重要。有時,掌櫃的並不一定知道店內有無來過顧客,而夥計倒是必在店內,也必會知情。出售砒霜這類事情,事關重大,不可能記不得。所以,刑部可能會很重視該楊小橋的證言。到時假如楊小橋的證言於我們不利,而刑部采納楊小橋的證言,他人還真的無話可說。”
張遲說道:“所以,小人認為,我們必須緊緊抓住這一機會,搶得先機,設法使楊小橋的證言失去效力。”
楊昌浚說道:“若要使楊小橋的證言失去效力,隻有說其是被楊乃武親屬化銀子買通,或者說該楊小橋的人品有嚴重問題,或者說楊小橋並非是店中夥計,而本是該藥鋪裏的坐堂郎中,刑部才有可能對其證言的效力產生疑問。隻是我們很難取得楊乃武親屬有無買通楊小橋的信息,人品問題也得有人予以證明。即使有這樣的消息和證明材料,也很難通過正式途徑通達朝廷。”
張遲說道:“如果大人同意,我們可以設法放出消息,就說是楊乃武親屬化銀子買通楊小橋,有意識讓他人知悉。或可說該楊小橋的人品如何低下,隻要有錢,什麼事都敢做。然後在知悉之人中挑選一人,做一個證言,送往朝廷。再者,我們可以放出風去,就說楊小橋原是坐堂郎中,並非店中夥計,不可能知道楊乃武有無來店中買砒一事。如果這些情節在上報材料中得以反映,或許就可讓楊小橋的證言失去效力。如果我們做了這些事,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其結果如何,我們就隻有聽天由命了。”
楊昌浚說道:“好!就這麼辦。是要想點辦法,把楊小橋的證據效力給抵消掉,具體事情你去安排吧。”
張遲說道:“大人,小人想,既然要解決楊小橋證言的效力問題,其中就免不了要做一些具體的事情,不如借此機會,一並做一做楊乃武親屬和北京官員之間有無什麼關係的題目。首先查一查北京官員是否確實有什麼消息透露給楊乃武親屬,楊乃武親屬有無在當地散布一些這樣的消息。如果沒能查到這方麵的消息,不妨就散布一些這樣的消息。當然,小人會盡力避免對大人產生任何不利影響。”
楊昌浚因刑部提審並多次調集進京證人,一股巨大的壓力猶如泰山一般壓在心頭,日夜縈繞,揮之不去。凡有對抗這股巨大壓力的動議,來者不拒,多多益善。便對張遲說道:“張先生,這一件事你就放手去做吧。如果有必要,你也可以去找找杭州知府陳魯陳大人和餘杭知縣劉大人。本官也知道,要做成這樣的事是很不容易的。能做成功當然最好。做了以後沒有什麼效果,本官也不會怪你。”
張遲說道:“大人如此信任,小人敢不肝腦塗地,以報大人知遇之恩。”
張遲果然極有心計,他從陳魯府上借調來一位精明幕賓,此人姓吳,名難,從其名字就可以看出,似乎在他的眼裏世上沒有什麼難事存在。此兩人都是幕賓,吃大人的飯,當然得為大人操心。兩人一拍即合,這吳難也想在陳魯眼皮下做點讓主人高興的事。
兩人來到餘杭街上轉了一圈,見大街之上有一位瞎子在擺攤算命。見這瞎子四十餘歲,雙眼全瞎,毫無光感,如遇有人經過攤前,便翻了翻雪白的雙眸,側耳傾聽,注意行人是否向其攤位走來,是否有新的生意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