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齊聽完孫旭東的稟報,兩眼呆直,喉結動了動卻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木然接過孫旭東雙手呈上的一小方白絲絹,隻見上麵寫著:營地已露,鑫軍夜襲,速移。未尾雖然沒有署名,但蠶頭燕尾,一筆端莊的小隸書正是和餘的筆跡。伯齊隻覺天旋地轉,一時被人欺騙、被人玩弄、被人利用諸般感覺齊襲而至,讓他這個向來自視甚高的鑫國太子隻覺心中要炸開一般,強忍著腰間的酸痛,猛然站起身,雙手發瘋般撕扯那方小絹,嘴中語無倫次:“是豬,是狗,不,都不是,是豬狗不如,天哪,你怎麼會生出這種披著人皮的畜牲來?”
在身邊和自己親近了十幾年的人竟然是奸細,這種強烈的反差孫旭東雖然沒有經曆過,但可以想像到伯齊此時的感覺,是以隻是靜坐看著伯齊發泄。門外守護的侍衛聽見動靜剛剛伸進頭,被伯齊炸雷般的一聲“滾出去!”,嚇得白著臉縮了回去。
那方小絹甚是結實,任憑暴怒的伯齊左撕右扯仍是完好如初,白底黑字刺激得他更加惱怒,嘴中一邊怒罵,一邊兩手將絲絹一把團起,揚手想摜在地上時,自己卻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孫旭東大驚,連忙招呼門外的侍衛將伯齊抬上臥榻,見他臉色灰敗,已不省人事,急忙伸出拇指掐住他鼻下的人中,吩咐侍衛趕緊去找郎中。
伯齊嘴巴大張喘著粗氣,孫旭東斜坐在臥榻邊握著他稍稍有些發抖的手,忽然心中一動,趴下身去看伯齊的大張著的嘴。
不到一刻功夫,那位尖嘴猴腮,杜城排名第二的郎中背著診箱急急進了臥房,郎中路上便已聞知此番要救的是太子,心中激動不已。在孫旭東連聲催促下,看了一眼躺倒的伯齊後便抖索著打開診箱,取出一支近兩寸長的銀針,趴在伯齊身上取穴。
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一路急跑的緣故,那郎中左手掐住了伯齊的穴道,握針的右手卻顫抖著不聽使喚,針尖來回晃動半晌隻是不敢下針。孫旭東大急,這種中風症候救晚了不死也得癱,不禁連聲催促。那郎中頭上也見了汗,就見他忽然丟了手上的銀針,身子坐正,閉上眼睛後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括子,急急睜開眼重新取了針,這回竟真有如神助,左手一經掐住穴道,右手銀針隨即刺入,動作迅捷之至且方位不差豪分,片刻之間就在伯齊臉上下了十幾針。一邊看呆了的孫旭東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郎中臉上清淅的五指印,心中險些失笑,這郎中鎮靜之法倒也奇特。
郎中縮著肩膀右手兩根手指握住刺入伯齊人中穴位的銀針針尾,手指不住撚動,兩隻小眯眼發出賊亮的光緊盯著伯齊的臉,移時過後就見伯齊臉上滲出一絲血色,鼻中長哼一聲後眼皮一跳徐徐張開了雙眼,郎中出手如風,迅即就將伯齊臉上的銀針一一取下,滿臉得意之色瞟了一眼孫旭東。
“太子爺。”孫旭東上前一步,見伯齊形容慘淡,兩眼中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神不再,心中實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和餘之事給伯齊帶來的打擊如此之大。
伯齊苦笑一聲,輕聲說道:“君武,伯齊失態了。”伯齊沒有使用本太子,而是自呼其名,讓孫旭東頗有受寵若驚之感,在一個禮法高於一切的時代,這種轉變隻能是表明伯齊已將他真正視為心腹之人。激動之餘,更覺曠司虞言之有理。
“太子爺隻是急怒攻心,一時昏厥,並無大礙。小人開個方子取了藥便送過來,保管您無事。”郎中見伯齊能開口說話,心中不禁沾沾自喜:老子雖非王醫,卻救過太子爺。這杜城第一的金字招牌誰再敢跟老子爭?隻是回去之後是用紅木做塊牌子還是用楠木呢?
“有勞郎中先生了。今日本太子昏厥之事,還望郎中先生守口如瓶,不知可否?”伯齊確實並無大礙,在孫旭東攙扶下已坐起了身,眼望著郎中問道。孫旭東知道伯齊雖貴為鑫國王儲,但四周政敵環伺,危機四伏,真實情形是如履薄冰。王儲的身體好壞向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伯齊如此小心並不過份。
伯齊的話卻將郎中心中的金字招牌砸得粉碎,郎中雖是大失所望並不敢多嘴,答了一句頗為有名的“打死都不說”後跪著磕了幾個頭辭了出去。伯齊自己坐正了身子,心中平靜了許多,看了一眼孫旭東後道:“君武大概在想,伯齊真不濟聲,竟被小小一個和餘弄得昏厥倒地。”
“標下不敢,那和餘壞了太子爺許多大事,確實可恨。現在想來,標下初赴杜城時,消息肯定也是和餘透漏給胡子的,差點就讓破虜軍全軍覆沒。”
“嗯。和餘可恨不光是壞事,想我伯齊對和餘比世子都要親近,自覺對他知根知底,事事寄以心腹。嘿嘿,沒成想他竟然是個。。。是個。。唉!”伯齊說到此,心火又起,卻一時找不到解恨的詞來罵,閉著眼長歎了一聲,稍頃過後,眼角中沁出兩滴清淚。孫旭東這時才知道,對伯齊來說,和餘的可恨不光是吃裏扒外當奸細,更為可恨的是,和餘不但將向來自負有知人之明的伯齊打倒在地,還踏上了一隻臭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