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年關,今天已是年除夕。程哲想厲又力走後已半月有餘,如果一路上沒有波折,應該到家了。他先是想著厲又力到家,一準會很快到他家去報信,放飛的風箏有了下落,全家人一定會很高興。他又想到父親也一定會千方百計把信送到易家,讓易大伯和易熾焰放心。畢竟逃亡在外一年多了,家裏人知道人還平安,總是懸著的心,就會像一塊石頭落了地。

人逢佳節倍思親,程哲可把這句話體會得淋漓盡致。

幾天來,他一直在思量,已經四個春節沒能和家人團聚了。過年過節,一家人團圓,尤其是春節,這是中國人的傳統。四年沒有和家人在一起過年,家裏人過年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軍校的二年,學校裏有死命令,還情有可原,父母隻能會是不高興。可去年的春節,兒子成為了一個逃亡者,一去沒有了音信,生死未卜。人在哪裏,能不能有飯吃,有衣穿,遇沒遇到不測……日日夜夜伴隨父母的,一定是無限的惦記和牽掛。

今年的春節或許會好些,厲又力送去了信,知道人雖在外,但平安地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也許能多一份寬慰,多一份安慰。

程哲想念著父母,也在想著戰死的戰友的父母,他們痛失了兒子,這年可怎麼過呀,一定在痛心疾首。他也想到了獨居在小河邊平台上孤寡的神秘老人,雖然他滿身武藝,身板硬朗,但歲月不饒人,也不知是否攤災得病,若攤災得病,有誰給他端水遞飯呢。他曾告訴過弟弟,讓他常到老人的門口轉轉,聽聽院子裏的動靜,如遇異常,趕快告訴大人們。

程哲的思緒在延伸著,他想到易大伯,易家的房屋被鬼子強行霸占,能否蓄謀找碴對其下毒手。他更擔心著易熾焰,一個涉世未深的妙齡女孩,眼前的紛亂動蕩,能否應對。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那倒先把自己害了。繼而又想到家鄉,家鄉是幾方割據的地方。一時,他的眼前浮出因戰爭一撥一撥逃難的人們的身影,血洗村子的那慘烈的場麵……

程哲有些膽戰心驚起來,心情壞到了極點,他的內心深處,儼然就是一個悲慘世界了。

“在家幹嘛呢,死氣沉沉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怎麼連對聯也還沒貼呀,我來幫你。”一聽就是蘭小翎進了院子。

過年了,她穿著真耀眼,戴著一頂長毛火色皮帽子,豔麗的碎花大棉襖,領口袖口鑲嵌著白茸茸的毛皮,棉褲套上了一條淺灰色的新褲子,腳上穿著長筒棕色皮靴,一雙小巧紅色的皮手套用線繩連在一起,掛在脖子上。

隨著程哲敞開門,蘭小翎神氣活現地走進來。

“真有個過年的樣,打扮得這麼好看,讓我好好看看這個小美女,小山村的小鳳凰。”看著小姑娘高興的樣子,程哲的思緒被打斷了,也隨即高興起來。

蘭小翎雙手伸展,在程哲麵前轉了一個圈,盡情地展示著自己,“新年新麵貌,我漂亮嗎?”

“過年了,也不幫著大人幹點活,都快出落成大姑娘了,也不學著懂點事,就知道玩,這大冷的天,還跑出來串門子。”程哲話裏有話,想要她趕緊回家,一會兒自己還有活要幹呢。

“又拿我當傻子了吧,我是領命而來,是奉我爹娘之命,前來請你上我們家過年。你要還有活,我幫你一起幹,沒有了,這就走。”蘭小翎一臉的高興。

程哲說:“過年都是在自己家裏,這裏雖然不是我的家,但我住在這裏,也就是家了。在家裏過年,方便、踏實,我感覺挺好的。以前真沒少吃你們家的飯,還都是你給送過來的,這大過年的,就不去了。我自己也能做,別看我一個人,還準備要做四個菜呢。你快回吧,謝謝你爹娘的好心好意,就說我菜和餃子餡都準備好了。這年還不好過的,吃頓餃子,放了鞭炮,年就過去了。”

“你還是別囉嗦了,你聽我說,我爹幾天前就說過,過年讓你到我們家,他說讓我提前告訴你,就不要答應別的人家了。我說這事包在我身上,到時候我去叫他,自我感覺我滿有信心滿有把握的,就沒提前跟你說,到時也好給你個驚喜啊。不去,不去,一口一個不去,我們家是老虎窩呀,你怎麼這麼會讓人難堪呀。你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特別是我,也不會虛頭巴腦的。平常老覺得你人隨和,怎麼一到真格的就倔起來了。人家都說山東人倔,我還說你們看看程哲也是山東人,倔嗎?沒想到你還真有倔驢脾氣,不給我麵子,氣死我了!”蘭小翎快嘴快舌,竟然生起氣來,背過臉,眼淚似乎在眼圈裏打轉了。

程哲心想,山村裏的人都這麼淳樸熱情,這幾天他見到屯裏的人,都真誠地招呼他過年時到他們家裏去,有的還單獨來收購站找過他,他被深深地感動了。但他都以要護院喂馬為由給婉言回絕了。麵對眼前的要流淚的小姑娘,程哲一時還真沒話說了。他起身去通爐火,說:“我要幹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