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厲又力,程哲回到屋裏,他原打算何叔回來,聽聽收購站是留是撤,厲又力這一來,他決定了,不管是留是撤,他都要離開了。他準備明天啟程去省城,與秦掌櫃辭別,與貿易貨棧的人道別。
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之後他要去屯子裏走走,到鄉親們家裏坐坐,順便讓鄉親們給照看一下收購站……
他半夜裏就起來喂馬,當整個屯子還在熟睡的時候,他就趕著馬車上路了。他怕鄉親們來為他送行,他雖然不止一次地說,就是收購站撤了,也不會馬上離開,這裏仍然是他落腳的地方。但假若鄉親們想的多了,依然來為他送行,那他可怎麼走得出去啊。
馬車在月光下前行。程哲的思緒萬千,這路他太熟悉了,他已走過了幾十趟,可這是最後一趟了,他這馬車伕也幹到頭了。往常,進城的時候,車上是滿滿的貨物,回來時是大包小包的給鄉親們捎的東西。可這一趟,車幾乎是空的,清空了倉庫,也隻有五六個麻袋,鄉親們也沒有一家讓他捎東西的。這小石嶺屯,一個美麗的小山村,一個平靜的小山村,可能用不了多久,也將會是人去屯空。一向勤勞淳樸的人們的生產、生活,已全被日本開拓團的進駐給打碎了。
當然,他也時時警惕著,一旦遇到攔道打劫的,怎麼應對,一旦遇到鬼子漢奸,怎麼對付。他手裏握著鞭杆,眼睛也不時瞅瞅塞在車底下的鐵家夥。
走出二十多裏,天麻麻亮了,能看出很遠了。他開始注意道路的兩旁,他要看看道旁有沒有變化,有沒有插著鬼子膏藥旗的地方。他也想著在住宿吃飯的時候,注意留意身邊人的說話,或許不經意間會聽到有用的信息。——他想著山上那還沒有響的東西呢。
一路上,他想的最多的,當然是易熾焰了。他感到愧疚,不管怎麼說,都對不住她。記得當他說起自己準備留校的時候,她是那麼的高興,盼望著有屬於自己的一個家,還說要把爹爹接過去。可是,自己改主意從軍了,她的美好憧憬瞬間化作烏有。而且從此以後,又給她帶來了無邊的擔心和牽掛,誰都知道戰場上子彈不長眼睛啊。之後,就是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永遠也忘不了她滿是淚花的眼睛和驚呆的樣子。他能夠想象得出,他這一走,她的每一天,將要在無限的惆悵、擔心和牽掛中度過了,她的每一天都是在熬著了……
他想等回去了,一定讓她的滿是淚花的眼睛,變得含情脈脈;讓她的滿臉愁雲,變得滿麵春風;讓她滿懷的憂鬱惆悵,變得胸懷開朗,笑聲不斷。——先一起去微山湖吧,圓她那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遊湖之夢。陪她坐在小船上,穿梭於荷花與蘆葦之間,任她指指點點,任她誇耀她家鄉微山湖的湖光山色。或許在船上小憩,給她講些闖蕩東北的離奇故事。然後,再一起去王各莊。他想那時,一定是豌豆花開,麥浪起伏的時節。他會把幾棵開著各種花的豌豆,連蔓帶花編成一個花環,帶在她的頭上。然後,手牽手,在有節奏的起伏的麥浪中追逐,歡笑打鬧。也有可能帶她與曾經的戰友會麵,一起商討打鬼子的行動與策略。再就是讓她拿上劍,自己徒手,一比高低,直到讓她服了為止。再就是比試槍法了。——當然,為了讓她知道天外有天,不能讓著她,但最後的一槍,就讓她得意一次吧……
幾百裏的路程,往常長途跋涉的疲憊感覺,這次卻全然不同了。這不奇怪,這是他最後的一趟,他留意著路上的一切,一個上坡,一棵樹,一個村莊,一家人家……別了,不久就別了,一切都將令人懷念……
上午十時,程哲就來到了貿易貨棧。貨棧的大門緊閉,程哲一連喊了幾聲。何叔從屋裏走出來,一見是程哲,說:“沒想到是你,你怎麼來啦?還到的這麼早。”程哲說:“原想等你回去,我再來。又一想收購站也沒有生意,鄉親們也能給照看一下,就趕車過來啦。輕車熟路,自然早到些時候。”
往常馬車一到,夥計們都會呼啦圍上來,陳主事也會招呼他快進屋,快歇著。這回不一樣了,怎麼就何叔一個人在。何叔似乎看出程哲有些疑問,就說:“卸車,卸完車把馬喂上,咱們屋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