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理得
“儂以載黃卡了嘛?”今天中隊講評,大燙組曾經拿鼓風機對著自己吹得起勁的任金平——綽號屠龍刀的——一臉驚訝地捏著我的黃卡看。
“快了!快了!”他忍不住再稱讚一遍。
“儂以載比我混得好多了,我來了七八年了還沒混到黃卡,儂三四個月就混到了!”那位曾經教我燙過衣服的鬱新風師傅,也這樣說道。
鬱師傅的事情我知道了,他殺了一個人,放把火給燒掉了,多虧少年犯,判無期。
一早開封,隊長一走,幾十個房間的人潮水一般湧向後陽台,整個樓麵都是腳步聲。
“你先吧”,我搶到一個位子,邊上站著的正是樓上幫我打吊牌的光頭,工藝組的桑暉。桑暉接受了我的虛情假意,頭也不點,心安理得地用起水來。
是這樣的,三四個月了,我逐漸感到,在這改造,要想堅持以前為人處世的做法,難,而且累!我很想與人為善,很想善解人意,但我也希望能夠得到別人的理解與支持,得到別人的寬慰與照顧。但在這裏,我漸漸感到,做不到。我對別人的客氣,他們往往心安理得地接受,完了也沒有禮尚往來,該奚落的還是奚落,該吝嗇的還是吝嗇。
我感覺自己活的太累,太累。欲望與理智成了敵人,不可調和的敵人。監規無處不在,現在每做一件違反監規之事,我也要想好為自己狡辯的理由……
不知不覺我變了。
梁林峰
倉庫勞役搭檔梁林峰,大概讀過書,文文靜靜又不太拎得清,聽說以前經常被吳豪傑罵。
“你說這樣的戇嘟,現在是不允許打,否則這個小子我叫他好看。又不能一個人幹兩份活拿兩個人的好處,要是可以,我早就叫他不要幹了!還什麼大學生,什麼東西都要人教,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留你幹什麼?!”這次和吳豪傑進倉,倉庫一個組長模樣的福建人在罵他,“跟他們這些讀書人,真沒什麼好講的!”福建人講話不快,每吐一個字像擠牙膏一樣。
“跟你一樣,大學生!生活不清爽,脾氣倒不小!”
“我覺得他挺好的啊,我感覺那個福建人才是壞人!”吳豪傑笑著不作聲,也不反對。
“跟你講,戇嘟要走了,馬上讓湖北人武振林接他勞役,以後就是你們搭檔啦!”
哎!好容易有一個能說上兩句話的勞役夥伴也換了,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相見!
“他為什麼走?去哪啦?”
“撒寧曉得伊!別人的事情你關心那麼多幹啥?他表現不好,調走是遲早的事,倉庫什麼地方?阿貓阿狗都想發點聲音那還叫什麼倉庫?還叫什麼洋差呢?”追問之下,吳豪傑吐露實情,梁林峰被人撬邊,回七號監踩縫紉機去了。
“武振林九頭鳥,很刁的,跟他打交道你得當心點!”吳豪傑告誡我。
塔力班的案情
郭耀明的監督崗一直有腔調,如今他東山再起,腔調更足了。
這個大胡子告訴我,他外麵欠人家五百多萬賭債,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債多到自己記不住,這次就是要賭一把,才進來的。
“成功了!一屁股債全部還掉。不成功,就到奈河橋來養老!”
養老成功後,最近收到家書,兒子的兒子來到人間了!
“以後得叫你郭爺爺了!”
“啊哈,對呃!儂阿好咯能咯叫!”大胡子送來一個微笑。
後繼有人的郭耀明天不怕地不怕,但一回到房間,他就有了另外一副模樣。每天晚上收封時,鋼筋鐵門“哢、哢、哢!”一路鎖來,他就躺在那裏,一臉的痛苦麻木。回到現實的塔力班,讓我都不忍心跟他開玩笑了。
“廿年啊,廿年!”他嘴裏念叨。
他,是一個把拖把跟浴巾擰在一塊的人,一個洗臉跟洗屁股共用一塊毛巾的人。
“他們為什麼叫你三黃雞啊?”
“尋開心!我家裏老早是做三黃雞生意的,幾輩子做下來了,傳到我這一代,做的還可以,後來自己也有個幾百萬身價。哎!毀就毀在賭上麵,我喜歡賭,被這個東西害死了!”
“你綁架人家,不知道這是犯法嗎?”
“屁話嘛!你今年幾歲?我83年819的時候就進來吃過官司,當時吃7年,吃足7年,90年回去的。官司單位這套東西我老早曉得,隻是我這個人跟他們那幫小赤佬不大一樣,我不高興改變自噶啥麼子!我要是想投機改造,不是跟你吹牛幣,老早第一槍已經減掉了,怎麼會混成現在這副樣子!”
“83年是什麼事情?”
“一點小事情!老早不像現在,就是自己在我們大團鎮上有點小名氣,819一來,全國鹽打,就捉進來了!判七年!要放現在,這點小事最多拘留個十幾天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