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再過幾天我就解放出來了,最後一個月,也不高興做了,就待在整包混混嘛好唻!”一早,我去給光頭報人帳,他這樣對我講。
“早點解脫嘛好唻!坐這個崗頭總歸是不自由。”
“我去跟老狐狸講好了,解放出來就跟他混,天天樓上樓下跑跑,人要出去了,去找個借口跟樓上樓下的朋友打個招呼。”
“高奇你出去了,我相信你這次一定會吸取教訓,真的。這裏頭真的沒什麼好待的。”
“小黎不管你這話是不是真心,我還是要謝謝你。說心裏話吃官司我倒是不怕,我到現在勞教勞改加起來也十年官司吃好了,官司單位這套東西我很熟悉的。小黎你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隻有那些不論到了什麼環境總能遊刃有餘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像我們這種人,不管到什麼改造單位,都不會混得太差,更不可能吃虧。但問題是年歲不饒人,再這樣下去,一點方向都沒了!你說那些大道理,哪個不懂?我想去做保安,人家一查案底,好!盜竊五次,不要!我要去飯店裏洗盤子,人家體檢報告一看,好!丙肝,不要!沒人敢要我啊!誰不想好呢?很多人進來熬出去,出去又進來,沒辦法啊!我嘛條件還算好一點的,父母雖然退休了,基本生活還是可以保障的,但在江海也就隻能保障個基本生活。我們這種人好吃懶做習慣了,你讓我到外麵做苦力打工一個月掙個千兒八百塊工資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整天算計著柴米油鹽醬醋茶,一分錢掰成兩半花,要我,我寧願進來吃官司!抓不到那就在外麵花天酒地,坑蒙拐騙偷,件件都要做,吃喝瓢賭抽,樣樣都會來!抓進來了,那就算倒黴,進來吃個幾年官司。進來了一樣是條好漢!官司單位你去看看,混得好的幾種人,要麼紅外線,要麼詐騙犯或者人聰明,要麼就是,老官司!”
我在監督崗的簿子背麵,認認真真地記下了黃袖章每次過來的時間,塔力班說的沒錯,差不多一個小時會來一次。兩匹狼對我的人帳非常滿意。據說從樓上到樓下,還沒有一本人帳能夠像我這樣記得這麼規範。我沒有被這些漂亮的誇獎所感動,因為那個高高的畢維權還是會有意無意到我這裏來查人帳。我極力地圓著一個謊,人帳要想記的絕對準確,恐怕底樓的大門崗都不敢說百分之一百。流動太大了!混得好的人太多了!
“吳永利,你這身衣裳一穿,又像個小包工頭了!”大金牙要出獄了,一身便裝,老狐狸笑眯眯地為他送行。
“來隊長旅遊,把他的材料放桌子裏,回來才想起來”,大金牙前腳一走,老狐狸就悄悄告訴我。
與孫大軍衝突
又是刮胡子,我作為工具的管理者,要協助景勳國負責刮胡刀、鏡子以及指甲鉗的收發。
“孫大軍,現在剪刀一定要上鏈條,黃袖章要是看到你不上,這問題就大了!”
“好了,知道了!你就負責發你的,上不上是我的事情,出了事也不怪你,不影響你減刑,你怕什麼?”
“這叫什麼話?我既然做這個勞役,就要把這個勞役做好。你去看一下工具卡的背麵,我跟你說按照規定你的勞役是不能來借剪刀的,你來借,我借給你。還有現在上麵關照下來不允許在工場間裏利用紙板箱做私生活,黃袖章看見一次抄報一次,袁隊長跟胡隊長關照下來也要我不能把剪刀借給無關的人去做私生活。你來借,我還是借給你。但是也請你為我考慮考慮,做私生活的時候自己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領導來了一眼看不到,就好了!還有,把那個鏈條上起來吧!”
“行了,行了,不要講了!出了事是我的事,你把剪刀拿給我就行了。”
孫大軍拿走剪刀,我越想越覺得不對。我替你著想,你也太不為我著想了!你一個殺人犯,我把剪刀這個在改造單位原子彈一樣的東西冒著風險借給你去做私生活,你還說那些不鹹不淡的話出來!我氣衝衝地往裏麵走,他正站在空空如也的貨架旁邊的桌子上聚精會神地剪著紙板箱,對著高高在上的攝像頭!他在做一個內務箱的內箱,這種箱子很多人都有,可以像抽屜一樣抽出來推進去,能多放些東西。
旁若無人的孫大軍正沿著劃好的整整齊齊的線在不上鏈條地使用著剪刀!
“孫大軍!”
“啊?幹什麼?”我滿腔的怒火,隻換來他淡淡的回應。
“你不給我麵子也不要指望著我給你麵子!你要再不上鏈條,還是呆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做這個私生活,我隻能告訴你,隻要我管這個工具箱一天,你就別想再來借剪刀了!”
可能是這最後一句話激怒了他,他一下子把剪刀摔在桌子上,發白的麵孔漲的通紅,“還你!你不要以為管個什麼箱子就了不起!”後麵的話大概還沒有想好。
一個很快就要出去的小青年,一個可能永遠出不去了的老頭子,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瞪著你,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