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高澄回到晉陽,開始為高歡發喪。離開鄴城前,他任命高洋為京畿大都督,讓高洋和禦禽司一明一暗,嚴密監視朝廷的動向。
綠樹蔭濃,芳草馨香,在這個欣欣向榮的好時節裏,鄴城中最開心的人莫過於皇帝元善見了。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虛與委蛇,他終於將高澄這尊大佛送走,不必整日見麵,心中的驚恐也稍稍減輕了些。高澄在鄴城的這段時間,元善見沒有一日能睡安穩覺,夜夜夢見高澄手持血淋淋的寶劍一步步逼近過來,而他隻能坐在龍椅上瑟瑟發抖。不行,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逼瘋。元善見在禦書房裏沉思良久,對身邊的內侍道:“召荀濟和元瑾進宮。”內侍領命離去,走過宮牆轉角時,卻沒發現身後有一雙眼睛正在注視著他。
那人一襲宦服,手持一把笤帚,正在佯裝掃地。他的麵容樸實木訥,眼中卻有一絲陰鬱之色,他正是被高澄派進宮來的張念之。
那日在禦禽司,高澄的一席話令他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從前他隻知忍讓,退縮,委曲求全,從不曾為自己爭取過什麼,也不相信自己能夠爭取到什麼,殺掉大牢內的犯人和侯官隊長也隻是瀕臨絕境後的垂死反擊而已。大將軍說的對,殺掉那幾個人並不能改變什麼,隻有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站上權力的高峰,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所以當高澄提出要送他進宮,接近皇上並監視他,張念之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他知道,這便是他踏出的第一步。
半個時辰後,張念之看到荀濟和元瑾被那名內侍帶入殿中,不一會兒的功夫,大殿內所有伺候的人全部走了出來。張念之明白,這一定是皇帝和那兩人在秘密商量什麼事,為怕消息泄露,所以屏退左右。
張念之一麵掃地,心裏一麵想道,他們定是趁著大將軍不在想搞什麼小動作了,這樣也好,正巧可以給我立功的機會。
大殿內,元善見歎著氣,懊惱地道:“沒想到高歡真的死了,咱們白白浪費了一個機會。”
“陛下,話也不能這樣說。”元瑾道,“那天晚上,高澄已經暗中控製了大殿外的所有布防,若是咱們真的動了手,後果不堪設想啊。”
元善見垂下頭,走到窗邊,輕撫著雕花窗棱,緩緩吟道:“韓亡子房奮,秦帝仲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
元瑾聽罷,急忙上前一步,輕聲說道:“陛下小心,這宮裏宮外處處是高澄的眼線。剛才那幾句話若是被高澄知道了,隻怕又要給他逼迫陛下的借口了。”
“這幾日,朕總是夢見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他們站在朕的麵前一遍遍問朕,當年他們浴血拚殺打下來的大魏朝何以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可朕卻不知怎麼回答。緊接著,朕又夢見高澄!朕夢見他拿著劍朝朕走過來,他……他獰笑著朝朕走過來!”元善見瞪大了眼睛,雙手不住的顫抖,仿佛高澄真的從天而降了。元善見猛地轉過身來,環視四周,這間四四方方的屋子就像一座墳墓,而他就是活生生被釘進棺材裏的人,最終會在無盡的絕望中窒息而死。
“陛下……”元瑾開口,卻不知如何勸他。
“朕知道,朕早晚有一天會被他殺掉。”元善見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道,“朕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了。”
元瑾和荀濟對視一眼,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朕要出宮!”
“出宮?這可使不得啊!”荀濟急道,“萬一被高澄的人馬發現,到時候陛下的境遇隻怕要比現在更糟糕!”
“橫豎都是個死,朕願意賭一把。”
“可就算出了宮,陛下又能去哪呢?”
元善見把手一揮,急不可耐地道:“朕可以去關中,可以去梁國,去柔然也行!總之朕不想再待在宮裏!元卿,荀卿,你們一定要幫朕!”
荀濟為難地道:“如今這宮中大部分人都以高家馬首是瞻,莫說是出不了宮,就算是陛下想踏出寢宮,都會有一大群人監視跟隨。”